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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夜客临门


那敲门声,不轻不重,一下一下,像是算准了人心跳的空当儿,稳稳地砸在黑漆门板上。每一声都像直接敲在人的天灵盖上,震得脑仁儿嗡嗡的。

屋里的俩人,霎时间像被点了穴,又像是庙里遭了雨淋的泥菩萨,从头到脚都僵住了,连口气儿都喘不匀。

老张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,眼珠子瞪得快要裂开,死死盯着那扇门,像是门外立着勾魂的无常。他整个人筛糠似的抖,要不是后背抵着冰凉的土墙,怕是早就瘫成一滩烂泥了。

李司辰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四肢百骸都木了。但他到底比老张多几分急智,猛地吸进一口带着霉味的冷气,强行压下胸腔里那只快要撞出来的兔子。

他眼神锐利地扫过老张,用气声急速低喝:“憋住气!装睡!”

老张哪里还憋得住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,只会哆嗦。李司辰没工夫管他,耳朵竖得像夜猫子,全力捕捉门外的动静。

除了那持续、平稳的敲门声,竟听不到一丝呼吸,一点脚步声!就好像敲门的人,是凭空出现在门口,脚不沾地。

不是老刘头!那老梆子没这份定力,也没这份……死寂!

难道是袁主任的人?这么快就摸上门了?还是……

他不敢往下想,心念电转间,左眼框深处那股子熟悉的酸胀刺痛感,毫无征兆地猛然爆发!

这一次,来势远比之前任何一回都凶悍,像是有根烧红的藤条在他眼珠子后头狠狠一搅!疼得他天灵盖都发麻,眼前金星乱冒,差点一头栽地上,牙关咬得咯吱响才把到嘴边的哼唧咽回去。

可就在这剧痛顶到脑门心的刹那,一种邪乎的变化发生了。他感觉自个儿的“神儿”,好像被硬生生从这要命的疼劲儿里扯出来一小绺,不由分说地朝着左眼涌去。

眼前的景儿开始打转、变色——煤油灯那豆大的光晕迅速黯下去,像是被墨汁子吞了;

而四周的空气里,却浮起无数比头发丝还细、扭来扭去的灰黑色气线,活像无数冰凉的蚯蚓,在黑影地里乱爬。

这些气线的根子,就在门外头!

更让他后脊梁发凉的是,在那浓得化不开的灰黑气线当间,他隐约“瞅”见了个模糊的人形轮廓。

那轮廓周遭,缠着几缕极淡、却扎眼得厉害的暗红色丝线,散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、邪性劲儿,跟他之前在库房保险柜旁边惊鸿一瞥的感觉一个样,可这会儿更真亮、更压得人慌!

洞玄眼!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,竟自个儿睁开了,拦都拦不住!
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敲门声还是不紧不慢,带着一种猫玩耗子似的耐心。

不能再耗了!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!李司辰把心一横,强忍着左眼像是要炸开的剧痛和一阵阵往上翻的恶心,猛地伸手,一把拽开了门闩!

“吱呀——”

老旧的木门发出叫人牙碜的动静,被慢慢拉开一道缝。

门外,月光水泠泠的,泼了一地。月光底下,站着个人影。

先瞧见的是一双半旧不新、但拾掇得干干净净的黑布鞋,鞋帮子沾着夜露打湿的尘土。往上看,是熨得平平整整的卡其布工装裤。再往上……李司辰的眼神对上了一双眼睛。

那双眼,在月光底下清亮得瘆人,瞳仁颜色好像比常人浅点儿,像两汪深秋的潭水,沉静,却利得能扎透人心。

眼睛的主人是个年轻姑娘,看着二十出头,梳着利落的齐耳短发,额头光溜溜的,一丝乱发也没有。脸盘线条分明,算不上顶漂亮,可自带一股书卷气的清秀,还有一种跟她年岁不太相衬的沉稳。

她站得笔挺,身板单薄,但那架势挺拔得像棵小白杨,静静地立在月影里,周身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、把啥烟火气都挡在外头的罩子。

不是官面上常见的那种咄咄逼人,也不是老张那种市井的慌神,更不是他脑子里过的任何鬼祟形象。这姑娘身上透出的,是一种冷静到骨子里的审视,一种啥都门儿清的疏远。

李司辰愣住了,肚子里编好的词儿全卡在嗓子眼。这完全出乎他意料。

那姑娘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开门的李司辰,在他因剧痛而发白的脸上停了一瞬,尤其是他那只左眼(李司辰能觉出,对方好像瞅见他左眼不对劲了),然后越过他肩膀,落在屋里抖得跟风中树叶似的老张身上。

“张永贵同志?”

姑娘开了口,声儿清脆,调子平稳,没有半分半夜敲门的唐突感,倒像在实验室里核对数据,“我是国家文物局专项调查组的苏锦书。关于馆里青铜爵失窃的案子,有几个情况得跟你核实一下。”

她说话不快,每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劲儿。除了自报家门,没半句废话,直接奔了主题。

文物局?调查组?苏锦书?

李司辰脑子里转得飞快。文物局来人不稀奇,可这深更半夜……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同志独自上门?这做派,也太不合常理了!而且,她刚才瞅自己那一眼……

老张一听“文物局”“调查组”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又像是被更大的吓着了,连滚带爬地扑过来,带着哭腔:“领导!领导您可得给我做主啊!我啥都不知道啊!我就是个看库房的……”

苏锦书微微蹙了下眉,似乎对老张这失态样儿有点不满,但声气儿还是那么平:“张同志,你定定神。咱们按章程问话。首先,这位是?”她的目光又转回李司辰身上。

“他、他是我们古器物部的修复师,李司辰李工!”老张抢着答话,恨不得立马撇清。

苏锦书看向李司辰,眼神跟小刀子似的:“李司辰同志?这么晚了,你怎么会在库管值班室?”

她说话的同时,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李司辰的手,又瞥了一眼屋里简单甚至有点乱糟糟的摆设,像是在找啥蛛丝马迹。

李司辰心口咯噔一下,知道这会儿绝不能露怯。

他强忍着左眼那越来越烈的灼痛和晕乎劲儿,尽量让自家话音听起来平常:“苏同志,你好。我晚上想起点关于青铜爵入库前保养的细节,怕天明忘了,特意过来想跟张师傅对对。刚搭上话没几句。”

他这话半真半假,既解释了为啥在这儿,又暗示自家可能攥着点专业上的料,想扳回点主动。

同时,他暗地里拼命收着左眼的异样,生怕被眼前这眼神毒辣的姑娘瞧出更多破绽。

苏锦书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啥表情,既没说信,也没说不信。她又看了看李司辰,那目光沉甸甸的,压得李司辰有点喘不上气。

然后,她重新看定老张:“张同志,你仔细回想一下,青铜爵丢之前三天,有没有生人靠近过库房,或者跟你打听过这件东西?不管啥由头。”

老张浑身一激灵,下意识地想瞅李司辰,又硬生生憋住,哭丧着脸:“没、真没有啊领导!我一直守在这旮沓,除了馆里的人,连个生人脸儿都没见过!”

苏锦书没再追问,话头一转:“失窃那天晚上,你有没有听见或者看见啥不寻常的动静?比如奇怪的响动、亮光,或者……觉着哪儿温度不对劲?”

“温度?”老张愣住了,显然没往这头想过。李司辰心里却是猛地一抽抽!异常低温!这正是他之前靠着洞玄眼摸着的门道!这个苏锦书,咋直接问到这头了?难道她也……

就在这当口,李司辰的左眼又是一阵钻心的疼,眼前的景儿又变了。他瞧见苏锦书周身,似乎也笼着一层薄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晕,这光晕跟门外那浓稠的灰黑邪气隐隐较着劲。

而更让他心惊的是,在他“眼”里,苏锦书那看似平静的面皮底下,眉心处好像凝着一丝极其凝练的、类似的精神头儿,虽然远不如他这会儿被动激发的洞玄眼这么暴烈,却更精纯、更听使唤!

这姑娘……绝不只是文物局的调查员那么简单!

苏锦书好像察觉到了李司辰更加专注(或者说异常)的盯视,她突然转过头,目光跟两柄刚出鞘的短剑似的,直直刺向李司辰的双眼,特别是那只微微颤抖、血丝开始往出冒的左眼。

“李司辰同志,”她的声儿还是那么平,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,“你脸色很不好。是身上不舒坦?还是……瞧见啥了?”

这话一出口,库房小院万籁俱寂,连风都停了。

(第十九章  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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