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八章 过往密辛
当初埋糯儿娘跟弟弟的地方并不远，就在襄阳城外的山上。山路蜿蜒，两旁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，风一吹便沙沙作响。武安君记忆力极好，顺着记忆中的路线，轻易就找到了当初留下的那块不起眼的石刻，上面简单刻着“南宫氏之墓”几个字，历经风雨已有了些磨损。
“娘、弟弟，糯儿来看你们了！”平日里乖巧懂事、极少哭闹的孩子，这一刻再也绷不住，扑通一声跪倒在墓前，抱着那块刻字的石头哭得撕心裂肺，泪水顺着脸颊滚落，浸湿了墓前的泥土。
以前在永兴军的时候，虽然日子过得苦，吃不饱穿不暖，可终究是一家人在一起，有娘的呵护，有弟弟的陪伴。如今她过上了能吃饱穿暖的好日子，身边还有武安君等人的照顾，可却再也不能跟母亲还有弟弟相见，这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，旁人很难体会。
武安君在一旁默默地蹲下身，拿出带来的纸钱和祭品，掏出火折子点燃。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钱，升腾起阵阵青烟，他望着跳动的火焰，心中默念：若是真有来世，希望你们能够投个好人家，过得轻快些，莫要再受这些苦难。
“谁！”突然，武安君身形猛地一个闪动，如离弦之箭般挡在糯儿身前，同时快速取上靠在一旁的长枪握在手中。枪身冰凉，握在手里却让他感到踏实。
自从上次在慕容相城手上吃了亏，武安君的系统长枪就几乎从不离身，这把长枪在手，他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实力。
武安君死死盯着坟墓后面的那片茂密树林，眼神锐利如鹰，他很确定，刚才那里有动静，而且藏着的是个高手，气息沉稳，绝非寻常之辈。
方才武安君心中猛地一惊，绝非空穴来风，那是武道修为高深之后才有的敏锐感应，能察觉到潜在的危险。
“年纪轻轻，好高的修为！”山林中缓缓走出一名白衣女子，她身着一袭素白长裙，脸上蒙着一层轻纱，遮住了大半容颜，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。脚下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踩在草地上，落地无声，整个人好似从云端走下的仙子，不食人间烟火。
“若是我没猜错，姑娘应该去过在下的商铺吧？”武安君眼神凝重，握枪的手紧了紧，从对方轻盈的脚步判断，跟那夜潜入商铺的人极为相似。
“竟然瞒不过你？”女子显然也有些诧异，武安君这般年纪轻轻，可修为和洞察力却如此出色，实在难得。
“我觉得姑娘应该说一说，你到底是何人，意欲何为？”武安君长枪前指，枪尖闪烁着一丝寒芒，眼前这女子给人的感觉深不可测，让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对待。
贺明见状，立刻抽出腰间的长刀，就想要冲过来护在武安君身前，却被武安君抬手制止了。他清楚，在这种级别的高手面前，贺明上去跟送死没什么区别，只会添乱。
“糯儿，过来！”白衣女子却没理会武安君的戒备，径自朝着糯儿招了招手，声音温柔动听。
糯儿愣住了，犹豫地看了看武安君，又看了看白衣女子，小脸上满是茫然，显然拿不定主意。
“糯儿，你认得她？”武安君带着一丝疑惑，转头看向糯儿，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女子究竟跟糯儿是什么关系。
“我有时，在梦里会见到她，我叫她姑姑！”糯儿怯生生地看向武安君，声音细细的，她也不知道，为何梦中经常出现的人，会突然在现实中出现。
“她应该是潜入房中，对你使用了邪门歪道，不要相信她！有我在这，谁也带不走你！”武安君心中一紧，带着几分戒备，死死盯住白衣女子，生怕她对糯儿不利。
“好大的口气，我倒是想要看看，你有几分本事。”女子嘴角微微上扬，动作看似闲庭信步，脚下却步法变幻，朝着武安君快速接近，显然施展的是极为高明的身法，轻盈灵动。
武安君也非等闲之辈，当即施展出八卦幻游术，整个人身形飘忽不定，如同鬼魅一般，手中长枪轻点，带起一阵凌厉的寒芒，直取女子胸口而去，枪法迅捷而精准。
女子身形却如同那风中的柳絮，随着枪尖的摆动而灵活闪躲，看似惊险万分，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，任武安君枪法再快，却始终不能刺中她分毫。
武安君并不着急，他的八卦幻游术更擅长腾挪闪避，只是眼下这身法跟疾风枪法的配合还不够熟练，正好拿眼前这个女子练练手，磨合一下招式。
白衣女子很快也发现了不对劲，武安君的枪法套路没变，但是攻击的角度却越来越刁钻，而且跟身法的配合越来越默契，渐渐让她感到了一丝压力。
“嗤啦”一声，衣服撕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，这是武安君第一次取得战果。
此时本就夏日炎炎，女子穿的衣服轻薄，武安君的长枪正好划破了她大腿位置的裙摆，撕裂的布料下，露出大片洁白细腻的肌肤，在阳光下格外刺眼。
白衣女子方才不过是在试探，只是一味地以身法闪躲，没料到武安君的枪法进步如此之快，如今乍现的春光让她极为恼火，当即变掌为爪，带着尖厉的啸叫声就朝着武安君面门袭来，招式狠辣凌厉。
“你是白莲教的？”武安君心中大骇，这招式他太熟悉了，上次慕容相城就是以这个功法击伤了他，现在手臂上还有三道清晰的疤痕。
“你怎么知道？你认得这鹰爪功？”白衣女子一爪磕飞武安君的长枪，借力往后一闪，拉开了距离，眼中满是惊讶，没想到武安君居然能认出这门功法。
“在下跟慕容相城交过手，自然认得！”武安君全神戒备，手中长枪横握胸前，他跟白莲教的关系可不太好，这下麻烦了。
“慕容相城是你打伤的？”白衣女子往后连退两步，再没了之前的云淡风轻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。
慕容相城在白莲教，那也是绝对的顶尖高手，此番被人击伤，短时间内都恢复不了。具体的细节虽然不为人所知，但是听武安君这口气，很可能就是他干的，白衣女子不得不防。
“侥幸而已，姑娘若是想要为其报仇，不妨放马过来！”武安君表面上镇定自若，内心却暗暗苦笑，怎么兜兜转转，又跟白莲教打上交道了，真是冤家路窄。
武安君虽然感觉在身手上很难轻易击破白衣女子的防御，但是他还有杀手锏，那就是藏在怀中的两柄短铳，不到万不得已，他不想动用。
“奴家乃是圣母座下护法南宫琴，与那慕容相城并无交集，还不知道公子名讳？”南宫琴用手轻轻捏着被撕裂的裙摆，遮挡住外泄的春光，语气缓和了下来，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。
白莲教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，教主跟圣母之间，如今嫌隙颇深，南宫琴本就不待见慕容相城，自然不会为了他跟武安君死拼。
“在下大盘山义军首领武安君！”武安君拱手行礼，能不打最好，跟这样的高手死磕，他也怵得慌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不划算。
“是你？没想到，教主的手，伸得好长！”南宫琴闻言一惊，她当然知晓武安君的名号。
原本大盘山的匪寇名声不显，没多少人在意，可如今他们击溃了北元精锐京西军，这份辉煌的战绩自然名传天下。大盘山匪寇也就从不起眼的山匪，一跃成为一等一的抗元义军，武安君的名字也随之被更多人熟知。
“你不知道？那烈焰虎原本是你们教主的麾下，算是长老，修炼那劳什子的莲花宝典，后来被我干掉了。”眼看南宫琴没有了敌意，武安君也不再遮掩，干脆把话说开。
“怪不得，怪不得慕容相城要去找你，他们居然布局这么深远。武寨主，你可愿与我白莲教合作？”南宫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，直接抛出了橄榄枝，既然教主那边能拉拢烈焰虎，那么她们圣母一系自然也可以拉拢武安君这等有实力的人物。
“怎么合作？”武安君并没有立刻拒绝，他如今势单力孤，若是能有白莲教这样的大势力相助，自然再好不过，只是不知道她们的条件是什么。
“具体的事，得等我禀报给圣母之后再作定夺，如何？”南宫琴很清楚，她做不了这个主，眼前的武安君可是一方势力之主，而且是个杀伐果断的主，合作的事情必须由圣母亲自定夺。
“无妨！若非那慕容相城咄咄逼人，我也不想与贵教为敌。只是，听说贵教圣母主内，教主主外，这却又是为何？”武安君有些疑惑，主内的圣母拉拢自己，究竟是为了什么，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。
“武寨主，你可信当真有什么内外之分？”南宫琴轻轻一笑，笑容在轻纱后若隐若现，“白莲教创立之初，只尊圣母，圣母乃是无生老母在人间的分身。后来在前朝时，第一任教主凭借战功，势力渐大，才独立门户，这才有了圣母主内，教主主外的说法......”
南宫琴作为白莲教的护法，对这些教派秘辛知晓得很清楚。当初第一任教主，本也是护法之一，在战争中不断扩充势力，吞并其他护法的部众，渐渐尾大不掉。当时的圣母为了安抚他，不得不设立教主一职，把策划起义跟战争这一块的权力让了出去。
几代传下来，圣母一系跟教主一系渐渐离心离德，矛盾日益加深，几乎将白莲教一分为二，明争暗斗不断。
圣母一系追求的是宣扬教义，导人向善，若是遇到不公之事，自然也会组织反抗，但更多的是一种宗教传播的模式，跟佛教、道教没多少区别。
而教主一系就变了味，一味追求地盘跟武力，哪怕是在太平盛世也不肯消停，因为只有这样，才能将权柄牢牢抓在手中。毕竟教主负责起义跟战争，若是一直没有战事，教主的权限将被极度压制，说不定还会回到以前圣母独掌权柄的时代。
“如今大乾跟北元战事不断，咱们这位上官教主小动作不断，势力越来越大，圣母也想限制一二。”南宫琴并不遮掩，既然要合作，必要的信任还是不可或缺的。
“合作可以，但是我跟我的义军，并不入白莲教，必须保持独立。”武安君提出了自己的条件，他必须保持自己对义军的绝对领导，这是底线，绝不能让步。
“无妨，待我禀报圣母之后，再与寨主商议具体的合作细节。”南宫琴并不意外，武安君能够击败北元精锐，自然不是个愿意屈居人下的人，她也没有夺权的打算，只要能达成合作，互相扶持即可。
“南宫护法，不妨说说，你跟糯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吧？”武安君指了指一旁的糯儿，他还是想知道这女子究竟跟糯儿什么关系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。
“此事，说来就话长了，我确实是糯儿的亲姑姑......”南宫琴轻轻叹了口气，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，缓缓将往事一一道来。
原来南宫琴跟兄长南宫易自幼加入白莲教，因为天赋异禀，被选拔为圣子圣女，地位尊崇，跟护法差不多，算是圣母跟教主之位的接班人。
南宫易在一次外出执行暗杀任务时，与暗杀的对象意外生了情愫，那个女子就是糯儿的母亲。
南宫易为了爱情，直接带着糯儿的母亲隐居起来，打算脱离白莲教，过普通人的生活。可白莲教的势力遍布各地，他们始终难以逃脱追踪，期间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暗杀，南宫易也因此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的名号。
可最终南宫易还是被重伤，那一次南宫琴也在场，是她念及兄妹之情，悄悄放走了兄长，因为她知道兄长已经活不久了。
回到白莲教后，南宫琴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惩罚，被关入地牢思过。
没多久，南宫易身死的消息被确认，南宫琴才被放出来，却被剥夺了圣女的资格，被贬为香主。
但南宫琴资质犹在，凭借一身卓绝的功夫，很快又在教中崭露头角，慢慢爬到了护法的位置。
南宫易在死之前，以白莲教的秘法，在糯儿脑海中种下了一颗种子，里面蕴含着白莲教的顶级功法，这也是南宫琴能找到糯儿的原因。
当初白莲教为了吸引江湖人士追杀南宫易，便在江湖上大肆宣扬，说南宫易身怀绝世功法，引得一众贪婪的江湖人士出手抢夺，南宫易为了自保，不得不大开杀戒，却也因此埋下了更多的隐患。
在南宫易死后，他的妻子为了躲避江湖人士的骚扰，带着子女躲入兴化军，本想安稳度日，却还是被那校尉盯上，最终才有了身死之祸。
“你能怎么证明？”武安君看了一眼糯儿，心中五味杂陈，若是糯儿能在亲人身边长大，或许比留在商铺更好，可他还是有些怀疑，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。
“倒是没什么凭证，不过武寨主可以看看，我跟糯儿可有几分相似？”南宫琴说着，缓缓摘下面纱，露出了一张精致绝美的容颜，气质清冷脱俗。
也不知道南宫琴修炼的什么功法，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，可按照之前的事情推算，她的年纪应该超过三十岁才是。
武安君仔细看了一下，发现南宫琴跟糯儿的眉眼之间，居然真有七八分相似，尤其是那双眼睛，清澈中带着一丝倔强，这个姑姑应该假不了。
“糯儿，原本我是不想让你走的，可这位是你姑姑，最终还是得看你自己的意思。你若是想留下来，就算是圣母来了也带不走你；若是你想走，我也不阻拦。”武安君俯下身，轻轻摸了摸糯儿的头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。
“我要跟姑姑走！”糯儿几乎没有丝毫犹豫，直接说出了她的答案，眼神坚定。
武安君心中虽然有些失望，却又有一丝庆幸，或许跟在亲人身边，她真的能更快乐一些。
自打母亲跟弟弟去世之后，糯儿几乎就没真正笑过，她活得太累了，心里背负了太多东西。
糯儿快走几步到南宫琴身旁，主动牵起了南宫琴的手，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。
“我尊重你的选择，希望你能快乐长大，此物送你，留作念想！”武安君站起身，返身回到马车中，片刻后拿出一柄崭新的不锈钢长笛递到糯儿面前。
这玩意是之前武安君从系统杂物中抽取出来的，一直丢在系统空间里没领取，刚才作势返回马车，就是为了取出此物。
“糯儿谢过公子！”糯儿接过长笛，紧紧地捏在手里，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。
武安君又跟南宫琴嘱咐了几句，让她好好照顾糯儿，便转身登上了马车，贺明当即挥动马鞭，驾车往回返。
马车轱辘轱辘地转动着，渐渐远去，瞧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，糯儿再也忍不住，眼泪汹涌而出，抱着长笛蹲在地上失声痛哭。
在她最无助、最绝望的时候，是武安君犹如天神降世，把她从泥泞中拖了出来，给了她温暖和依靠，这份感情，岂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？
“既然舍不得，为何要跟姑姑走？”南宫琴轻轻叹息一声，拿出手帕温柔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。
“因为跟着姑姑，我才能快速变强，才能为娘亲跟弟弟报仇！”糯儿抬起头，泪眼婆娑，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，没有什么能够阻碍她复仇，就算是公子也不行。
在武安君身边，她能够感受到，武安君一直试图抹除她心中的仇恨，希望她像普通孩子那样快乐成长，但那不是她想要的，她忘不了母亲和弟弟惨死的画面。
“那我送你参与圣女试炼，如何？通过试炼，你能得到更好的资源，更快地提升实力。”南宫琴看着侄女眼中的坚定，缓缓点头，不愧是她大哥的种，骨子里有着一股韧劲。
“好！”糯儿用力捏紧长笛，只要能快速变强，不管多苦多累，她都愿意承受。
武安君坐在摇晃的马车里，对这一切并不知晓，他只觉得心情有些沉重，毕竟他已经将糯儿当成了家中的一员，如今突然分别，心里空落落的。
襄阳城的夏日极为炎热，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天上，烤得地面都发烫。武安君本想多留几日，处理一些琐事，却还是决定尽快上路返回山寨。
这几日武安君细细琢磨，对阵法已经有了些新的想法，得尽快回到山寨落实。
眼下山寨最麻烦的，就是缺少重盾。
步兵若想对阵骑兵，首先就是不能害怕，而重盾能够给步兵带来绝对的安全感，让他们在面对骑兵冲锋时能够稳住阵脚。
期间武安君又去了一趟李氏商行，把预订硫磺的订金给付了，同时跟李采薇约定了具体的交货日期和方式。
武安君刚回到店铺，就瞧见苗正雨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，显然是在等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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