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七章 比阳兵祸
如今辛表程几番招募,麾下不过两万人马,精锐大概五千之数。武安君如今有六千多人马,骑兵近两千,剩下的步卒披甲超过两千,从装备铠甲的比例来看,已经超过了襄阳军。当然,大部分唐州军的铠甲极为简易,多是些皮甲缀铁片,勉强能够护住心口、后心等要害,远不及襄阳军的制式铁甲精良。
“下官谨遵大人教诲!”习宏丰和邓禹齐声应道,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。
二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——没想到第二条路竟是这般优待。虽说只是暂代官职,实权大打折扣,可比起去矿上做苦力,已是天壤之别。至少官服还能穿在身上,县衙的案牍还能由自己经手,总好过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消磨余生。
“嗯,二位也清楚,供养大军不易。”武安君端起茶杯,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,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,“城外那些大户,也该雨露均沾才是。你们先回去查查各家田产规模、商铺数目,回头琢磨个法子,总要一视同仁才显公允。”他既已盘剥了城里的富户,城外那些坐拥良田千亩的地主自然也没打算放过,大军的粮饷可不能只靠一城之财。
“下官这就去办!”邓禹原本还觉得吃了亏,此刻顿时平衡了——既然大家都逃不过被搜刮的命运,倒也省得心里别扭。他躬身应下,脚步轻快地跟着习宏丰退了出去,两人一出衙门口就凑在一起低声商议,琢磨着该如何让城外那些老狐狸乖乖掏钱。
“来人,将捷报送往襄阳军大营!”武安君抬头望向窗外,天边的云层渐渐散去,露出一角湛蓝。这么些日子过去,不知比阳城那边战况如何了?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,那是出发前母亲塞给他的,说是能保平安。
此时的比阳城下,尸山血海都不足以形容其惨烈。攻城战一日不曾停歇,双方在城墙上下的死伤早已过万。护城河被尸体填满,又被新的血水冲刷,河面上漂浮着断戟残甲,在寒风中泛着森冷的光。
辛表程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,手按栏杆,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城头上那个身披玄甲的身影——蒲仙敖烈。虽说份属敌对,他却不得不佩服对方的防御能力,硬生生凭着不足七千的兵力,挡住了自己两万大军十几日的猛攻。
在大规模投石机和攻城车的配合下,襄阳军以一比二的战损稳步推进,这在攻城战中已是极为优异的战果。辛表程麾下伤亡已超六千,城中守兵折损也过三千,蒲仙敖烈的兵力已然折损过半,按理说早该撑不住了。
辛表程将大军集中在西门和南门,只派小股骑兵在东门和北门游弋监视,这是他刻意留下的破绽,为的就是提防蒲仙敖烈麾下那两千多精锐骑兵。他何尝不想将对方围杀在此?可一旦分兵驻守四门,极易被蒲仙敖烈寻到战机,以精锐骑兵出城冲击阵地,到时候首尾难顾,怕是要前功尽弃。
这便是辛表程的阳谋:你若派骑兵出城,城池便相当于拱手相让;你若让骑兵下马守城,我便乐得用两换一的代价,把你的精锐耗死在城头。如今中路军高歌猛进,朝廷正从各地禁军、厢军中抽调精锐优先补充,襄阳军的战损补充极快,耗得起;可蒲仙敖烈却等不起,北元的后续支援年前根本到不了比阳城。
蒲仙敖烈自然看穿了对方的意图,可大乾军队来得太快,他根本来不及求援。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:要么让骑兵下马守城,赌在风雪来临前辛表程攻不进来,可一旦城破便是满盘皆输;要么带着部队北撤,把比阳城拱手相让,可再想夺回来,难如登天。
北元军队善野战,靠的是骑兵的机动性;大乾军队长于阵型器械,守城更具优势。若是两军对调,蒲仙敖烈深知自己根本攻不进城中。当年北元能拿下中原,不过是借着汴京事变、两任皇帝被擒的契机,趁虚而入罢了,并非真的能稳压汉人一头。
“捷报!捷报!武安君大人连下青台镇、方城!”就在辛表程思索如何进一步施压时,一匹快马冲破烟尘疾驰而来,骑士翻身滚落,高举着捷报嘶吼。
“好!大郎果然是福将!”辛表程展开捷报,忍不住抚须大笑。数日之内连下两城,从此后勤无忧,蒲仙敖烈再无反扑的可能!他一直忧心两万大军的粮草消耗,如今方城到手,粮道畅通,总算能松口气了。
“郭进,你率一千人,与谢校尉同去攻打桐柏县!”辛表程看向一旁眼露羡慕的谢永思,干脆卖个人情给谢家。他虽说是军中大佬,比起根基深厚的谢家还差些火候,谢永思之父在建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卖个人情总没错。
这等独领偏师捞军功的好事,谢永思和郭进自然大喜过望,齐声应道:“卑职遵命!”两人当即火急火燎地召集兵马,两千人浩浩荡荡朝南而去,生怕晚了一步功劳被抢。郭进带去的一千人里,只有百余丐帮精锐,剩下的都是刚补充的新兵;谢永思则早有准备,来时便带了满编千人,此刻两军汇合,倒也声势浩大。
拿下桐柏县后,比阳城就成了孤城,对守将的意志力将是极大考验。
“废物!都是废物!”比阳城内,蒲仙敖烈将捷报狠狠摔在地上,指着张坚和胡绍的鼻子怒骂。方城是唐州属地,这两人身为地方官,自然脱不了干系。
张坚低头不语,他名义上是防御使,手下却半点兵权没有,人手早就被蒲仙敖烈调上城打光了,此刻只能做个出气筒。胡绍也好不到哪去,如今就是个后勤大队长,挨骂已是家常便饭。更惨的是秦师珪,活脱脱成了个鹌鹑,谁不爽都能拿他撒气——若不是他当初逼反了武安君,对方此刻或许还在泌阳县卖肉,哪会有今日之祸?
蒲仙敖烈骂够了,也知道无济于事,最终还是决定撤兵。若是把这两千精锐骑兵也耗死在城头,就算守住城池又能如何?克淮军怕是要成个空架子。他当机立断,以精锐骑兵护住主力,缓缓朝北边的许州撤退,将比阳城拱手相让。撤离前,还放了一把大火点燃仓库,无数粮草付之一炬。
胡绍望着冲天火光,心疼得直抽气——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收上来的秋粮,就这么化作了灰烬。
辛表程下令大军立刻进城救火,最终也只救下十之二三,大部分粮食都成了焦炭。虽早有预料,可他还是心头一沉:比阳城的存粮,根本不够供养大军到明年开春。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:要么依赖襄阳继续输血,要么纵兵劫掠。
比阳作为州治所在,繁华程度远超方城。可辛表程费劲心力拿下的,只有一间被烧得半残的仓库,剩下的财物早就被蒲仙敖烈打包带走了。
“大人,麾下死伤惨重,如今进城,也该让弟兄们松快松快了。”冷碑骑在马上,目光扫过街边鳞次栉比的商铺,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。比阳城比上次攻破的湖阳繁华太多,这下弟兄们能发笔横财了。在他看来,当将领的若不能带着弟兄发财,还当什么将领?
“大人,按惯例,当三日不封刀!”贺宽也出声附和,他麾下死伤最重,若不能劫掠些财物安抚人心,怕是要出乱子。
三大将领中,只有徐修远沉默不语。他知道辛表程不愿如此,冷碑和贺宽此刻的行为,颇有逼宫之嫌。虽说放纵士兵劫掠是军中惯例,可比阳城里的,毕竟都是汉人百姓。
“他们都是我大乾子民,不过是被敌军占领了一阵。三日不封刀,要枉死多少人?”辛表程望着那些紧闭的门窗,仿佛能看到后面一双双恐惧的眼睛,“以后谁还敢信我大乾军队是收复故土的王师?”
“大人,我等又何尝不知?”冷碑苦笑,“可大军连日攻城,伤亡近万,若是先前的许诺兑不了现,以后如何激发士气?北伐才刚起步,还得靠他们一刀一枪去拼啊!”他当初为了让士兵卖命,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过,城破之后人人有赏。
“大人,若是不能尽快发下财物,恐怕有哗变之虞!”贺宽转向徐修远,“老徐,你说呢?”
“大人,非是我等粗鄙。”徐修远叹了口气,“当兵的卖命攻城,脑袋拴在腰上,图的就是富贵。如今打了胜仗,若是赏钱迟迟不到位,怕是没法给弟兄们交代。”他虽不愿,却也只能附和。
“本官会上书朝廷请赏,你们稍安勿躁!”辛表程满心矛盾,他需要军队保持战斗力,可朝廷拨付的钱粮根本不够。以前靠着襄阳的收益还能缝缝补补,如今开战,大胜要赏、战死要抚恤,他去哪弄这么多钱?
“朝廷的赏赐?能有几个钱?”冷碑的话虽难听,却是实情。
“大人,我们会尽量约束手下,可法不责众……”贺宽知道辛表程拉不下脸,只能心照不宣地给了个台阶。
“莫要闹出人命!”辛表程闭上眼睛,声音里满是疲惫。为了北伐大业,他必须让襄阳军保持锐气。狼总是要吃肉的,精锐军队更需赏罚分明,大功不赏,那是取祸之道。
“大人放心!”冷碑三人对视一眼,齐声应道。
辛表程带着亲卫入住县衙,刚坐下就传令:“速召武安君,令其携五百精锐前来比阳城听令!”他根本信不过冷碑等人的“约束”,人的贪婪是无穷尽的,若不派心腹压阵,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乱子。
在辛表程看来,这些骄兵悍将就像狼,既要喂肉,也要用大棒威慑。如今郭进不在身边,他心里实在没底,万一真闹起哗变,不能迅速镇压,怕是要成天下笑柄。自己身边有数百亲兵,若武安君再带五百精锐来,当可确保无忧——就算冷碑等人想闹事,也不过能聚拢些亲兵,成不了气候。但凡军中哗变,都需趁乱以少数精锐突袭,上位者只要撑过第一波,稳住阵脚,挽回局面只是时间问题。他可以默许士兵搜刮钱财,却绝不能容忍比阳城变成人间炼狱。
事态的发展,果然如辛表程所料。第一天,士兵们还只是索要钱财,威胁恐吓一番拿到东西便走;可到了第二天,流血事件就开始出现。连番勒索之下,小门小户哪有那么多钱财?自然少不了皮肉之苦,巷子里不时传来哭喊声和打砸声。
辛表程严令三大将约束麾下,却收效甚微。士兵们都意识到,城里的钱财就这么多,你不抢,就会被别人抢走。一万多士兵轮流搜刮,再多的家底也经不住折腾。到了第三天,不少士兵已急红了眼,发现威胁无用后,干脆直接动手抢掠。
“今儿个拿不出五十两银子,小爷就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杀鸡用牛刀!”一名满脸横肉的小头目带着十几个士兵踹开布庄大门,刀尖指着店内的年轻男子喝道。
“军爷,这几天来了十几波了,银钱早就交光了!”年轻男子名叫姚奇,是比阳城大户姚家的次子,“就连好布料都被拿走了,就剩这些粗布,您若不嫌弃,尽管拿去……”他说着就要去抱墙角的布匹,腿却抖得厉害。
姚家在比阳城虽排不上顶尖,却也是殷实人家,有良田数百亩,城中还有这间布庄。战乱起后,妻子怀有身孕,他怕城外不安全,便带着家眷入城避祸。原以为比阳城高大坚固,又有元兵精锐驻守,总能保平安,没想到却成了自投罗网。
布庄的掌柜和小厮早被拉了壮丁,姚奇是花了钱才逃过一劫,如今偌大的布庄就剩他和妻子两人。城门紧闭,想出城也不能,只能日复一日地忍受勒索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等城门一开,立刻逃出去。他从未想过,这曾以为能提供庇护的城池,会变成困住他们的牢笼。
“谁要这些破烂!老子要钱!”小头目一脚踹开姚奇,“兄弟们,去后院搜!”
“军爷!军爷!我妻子怀孕了,受不得惊吓,您高抬贵手啊!”姚奇扑上去想拦住,却被对方反手一推,重重摔在地上,膝盖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,疼得他龇牙咧嘴,一时竟爬不起来。
后院很快传来噼里啪啦的打砸声,夹杂着妻子惊恐的尖叫。姚奇趴在地上,听着妻子的哭喊,感受着膝盖传来的剧痛,一股屈辱感从脚底直冲头顶,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。
没过多久,士兵们从后院出来,手里拎着铜镜、皮袄、首饰盒,连妻子陪嫁的银镯子都被摘了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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