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他知道是她

于是，深夜空旷的拍摄地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和导演偶尔的指令声。

乔然抱着一件厚重的备用斗篷，和其他两个场务一起，安静地守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角落里，随时准备响应需求。

司承沉浸在角色里，在廊下徘徊、独白、挣扎。

一遍，两遍，三遍……张导要求极高，某个眼神的力度，某句台词停顿的秒数，都要精准到极致。

乔然站在暗处，静静地看着。

看着他在强光下一次次撕裂情感，又一次次在导演喊“Cut”后迅速抽离，走到一边闭目凝神，额头上满是汗珠，侧脸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愈发棱角分明，也愈发疲惫。

夜越来越深，气温下降得厉害。

乔然看到司承在一次拍摄间隙，下意识地搓了一下裸露在戏服外的手臂。

她犹豫了一下，看了一眼执行导演，对方正全神贯注盯着监视器。

她悄悄抱着那件厚斗篷，弯着腰，借着器材的遮挡，快速而无声地走到司承休息的椅子旁，将斗篷轻轻搭在了椅背上，然后又迅速退回阴影里。

整个过程几乎悄无声息。

下一次拍摄间隙，司承回到椅子边，看到了那件多出来的斗篷。

他动作顿了一下，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乔然的方向。

乔然立刻低下头，假装整理手里的东西。

司承什么也没说，默默拿起斗篷，披在了身上。

厚重的织物包裹住冰冷的身体，带来一丝暖意。

那暖意似乎不仅仅来源于布料。

拍摄还在继续。

似乎遇到了瓶颈，司承有一个情绪转折点始终达不到导演要的“于无声处听惊雷”的效果。

连续几次NG后，现场气氛更加凝重。

张导甚至亲自上前讲戏，比划着，语气激动。

司承认真听着，但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捕捉的自我怀疑。

高强度的工作和反复的情绪消耗，几乎到达了极限。

又一次NG后，司承没有立刻回到休息位，而是独自走到廊柱的阴影下，背对着众人，低着头，肩膀微微垮下，那是一个极其罕见的、流露出脆弱和挫败感的姿态。

所有工作人员都屏息看着，没人敢上前打扰。

乔然看着他的背影，心里揪紧了一下。

她忽然想起之前那次，他因为找不到情绪而烦躁地靠在树下抽烟的样子。

也想起自己鬼使神差塞进去的那张纸条。

此刻，她同样什么也做不了。

她只能安静地站在那里。

或许是因为夜太深，人也太疲惫，心理防线变得薄弱。

或许是因为那件无声送来的斗篷带来的暖意还在持续。

司承忽然极其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侧过头，目光越过肩膀，再次精准地找到了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身影。

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，就那样在昏暗的光线里，沉默地看了她几秒。

乔然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，心脏猛地一缩。

那眼神不再是平时的冰冷或专注，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，和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复杂探寻。

仿佛在问：你看到了吗？这就是光环背后的狼狈和挣扎。

又仿佛只是无意识地在寻找一个安静的、不会打扰他的存在。

乔然一动不敢动，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
几秒钟后，司承收回了目光，转回头，深吸了一口气，重新挺直了脊背。

那股短暂的脆弱感仿佛被他强行压了下去。

他转身，走向张导，声音恢复了平静：“导演，我再试一次。”

最后一次拍摄。

司承站在镜头前，闭上眼睛，再次睁开时，眼神里所有的疲惫和挣扎都被一种极致的、内敛的疯狂所取代。

他没有过多的外部动作，甚至声音都比之前更轻，但每一个眼神，每一个细微的肌肉颤动，都充满了撕裂般的张力。

“Cut！”张导盯着监视器，沉默了足足十几秒，终于猛地一拍大腿，“过！完美！”

整个剧组都松了一口气，几乎要欢呼出来。

司承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，站在原地，微微晃了一下。

助理和工作人员立刻围了上去。

乔然站在角落，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心里为他感到高兴。

收工时，天色已蒙蒙亮。

工作人员忙着收拾器材，人声嘈杂。

乔然帮忙清点完最后一批道具，累得几乎眼皮打架。

她揉着酸痛的脖子，准备去找林薇一起回客栈。

经过司承的保姆车时，车门开着，他正准备上车。

他似乎已经卸了妆，脸上带着浓重的倦色，但眼神清明了一些。

乔然下意识地想低头快步走过。

“乔然。”

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叫住了她。

乔然脚步猛地顿住，难以置信地抬起头。

司承站在车边，正看着她。

这是他第一次，如此清晰地在公开场合叫她的名字。

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，虽然忙碌，但难免有人好奇地瞥过来一眼。

司承似乎并不在意那些目光，他看着乔然，沉默了几秒，然后极其简短地说了一句：

“斗篷，谢谢。”

说完，不等乔然反应，便弯腰钻进了车里。

车门关上，隔绝了内外世界。

乔然愣在原地，看着保姆车缓缓驶离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，仿佛要挣脱出来。

他记得。

他知道是她。

而且，他当着别人的面，向她道谢了。

尽管只有短短四个字，却像一道阳光，骤然穿透了连日来的疏离和压抑。

一夜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汹涌的甜。

她站在原地，直到林薇跑过来用力拍了她一下：“发什么呆呢！收工啦！回去补觉！”

乔然回过神，脸上控制不住地漾开笑容，用力点了点头：“嗯！回去补觉！”

晨曦微露，照亮了她眼底的光亮。

她知道，有些东西，正在悄然改变。

冰层已经裂开缝隙，光和暖意，正一点点渗透进去。

而保姆车内，司承靠在椅背上，闭着眼睛。

脑海里浮现的，是深夜片场她安静站在角落的身影，和刚才她听到自己名字时，那双骤然亮起的、清澈的眼睛。

他疲惫的嘴角，似乎也几不可查地、极其微弱地，向上弯了一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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