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1章 启程返回京城

三日时间，如白驹过隙。

昆明城外官道旁，黑甲卫列阵待发。四千余人，玄甲森然，反射着高原清晨的光线，腰间佩刀，面无表情，如同沉默的铁铸雕像。他们身后的战马亦披挂整齐，不安地刨着蹄子，打着响鼻，呼出的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消散。尘土在马蹄下微微扬起。

朱梓端坐于一匹黑色骏马的马背上，身着便于行动的劲装，位于队列的最前方。他年轻的面庞上没有太多表情，目光平静地投向不远处的昆明城门方向。几个月的烽火与奔波，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疲态，反而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锐利。

城门处，出乎意料地聚拢了不少人。许多是附近的百姓，衣着朴素，脸上神情各异，有敬畏，有感激，也有掩饰不住的好奇。他们远远地站着，看着这位即将离去的年轻亲王和他麾下的精锐部队。人群中，还混杂着几位服饰华丽的人物，正是本地的几位土司头人。他们被随从簇拥着，站在比普通百姓更靠前的位置，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，频频点头哈腰。然而，在那过分热情的笑容之下，眼神深处隐藏的东西，却不易分辨，或许，是某种卸下重担后的轻松。这位权柄显赫、行事莫测的潭王殿下终于要离开了，长久以来压在他们心头的那块无形大石，总算可以暂时挪开了。他们暗自庆幸，这位王爷在云南的时间并不算太长。

“殿下，时辰差不多了。”严武催动座下战马，来到朱梓身边，声音压低提醒道。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城门口的人群，尤其是那几位格外显眼的土司头人，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。作为卫队的指挥官，任何可能的威胁都是他需要防范的对象。

朱梓微微颔首，并未立刻回应。他的目光从那些面容淳朴、眼神复杂的百姓脸上缓缓扫过，似乎想记住些什么。随后，视线在几位笑容可掬的土司头人身上短暂停留，最后才收回，望向前方那条通往北方的漫漫长路。这条路，他来时走过，如今再走，心境已全然不同。

“恭送潭王殿下！”人群中，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，打破了清晨的宁静。

“恭送王爷！”

“王爷一路顺风！”

百姓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质朴情感。他们或许不懂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，不懂军国大事的深层谋划，但他们记得这位年轻的王爷曾经在篝火晚会上与民同乐，记得他整顿军纪、惩治恶霸的雷厉风行，也记得是他率领军队平息了战火，带来了久违的安宁。这些朴素的认知，构成了他们此刻真挚的祝福。

几位土司头人见状，也连忙跟着更加卖力地躬身行礼，声音洪亮地喊道：“恭送殿下！殿下一路保重！”  姿态谦卑到了极点，仿佛恨不得将头埋进尘土里。

朱梓并未多言，只是对着人群的方向，略微抬起戴着皮质手套的右手，轻轻一挥，算是回应了所有人的送别。繁文缛节和客套话语，在此刻都显得多余。他勒转马头，正准备下达出发的命令。

就在这时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。一位身着元帅铠甲、气度沉稳的将领策马赶了过来。来人正是信国公傅友德。他并未直接与朱梓说话，而是将目光锐利地投向了严武。

傅友德将马靠近了些，声音不高，话语却极有重量，对着严武叮嘱道：“严武将军。”

严武立刻在马上抱拳，身体挺直：“傅帅！”

傅友德看着他，语调沉稳：“殿下安危，系于你一身。此去京城路途遥远，沿途情况复杂，万望将军谨慎护卫，须臾不得大意。切记，一切依圣旨行事，早日抵达京城，莫要在途中节外生枝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目光似乎更加锐利，“此番平叛，你功劳不小，陛下心中有数。护送殿下平安还朝，更是大功一件，陛下必有封赏。”

严武听得面色肃然，用力点头，斩钉截铁地回答：“末将明白！请傅帅放心，末将定以性命护卫殿下周全，必不负所托！”他的心思很简单，保护好殿下，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，至于傅帅口中的封赏，那是之后的事情，现在他脑子里只有“安全”和“抵达”两个词。

傅友德满意地点点头，不再多言。他稍稍退后一步，这才转向朱梓的方向，再次抱拳，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
朱梓的目光，恰好与傅友德在空中短暂交汇。两人都没有说话，但眼神的碰撞中，似乎已经交换了许多信息。朱梓读懂了傅友德话语里的深意，那不仅仅是对严武的叮嘱，更是对他的告诫——遵守圣命，速回京城，不要再理会云南的任何事务，更不要在路上横生枝节。父皇的耐心，或许已经到了极限。傅友德也从朱梓平静的眼神中，看到了这位年轻亲王的了然。

“出发！”朱梓终于开口，声音清晰，并不算高亢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，瞬间传遍了整个队列。

马蹄声骤然响起，不再是零星的刨地声，而是整齐划一、密集如雨点般的踏地声。四千余骑组成的黑色钢铁洪流开始缓缓移动，如同沉闷的雷声滚过大地。马蹄扬起的尘土，汇聚成一道黄色的烟龙，沿着官道，坚定地向着北方的京城方向而去。

城门口的百姓和土司们，依旧站在原地，目送着这支精锐的队伍逐渐远去。他们看着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潭王旗帜越来越小，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，与远方的山峦融为一体，这才带着各种复杂的心情，渐渐散去。

官道上，马蹄声声，烟尘滚滚。

朱梓骑在马上，身姿挺拔如松，目光始终望着前方。云南的风，似乎还在耳边呼啸，带着那片高原土地特有的、混合着草木与硝烟的气息。但他知道，那已经属于身后。那些未竟的计划，那些刚刚熟悉的山川与人情，都随着身后的昆明城墙，一同远去了。

父皇……为何如此急切？  他心中再次浮现这个疑问。  云南的局面才初步稳定，许多事情才开了个头。傅友德和蓝玉将军虽然能干，但很多事情，终究不如自己亲手去做来得放心。他想起那些绘制了一半的地图，记录着民情风俗的笔记，还有与几个开明土司初步达成的合作意向。这一切，都随着一纸圣旨，戛然而止。

‘莫要节外生枝’……  傅友德的话再次回响。  是担心我在路上遇到危险？还是担心我……另有图谋？  朱梓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，带着些自嘲。  “在父皇眼中，儿子们，首先是藩王，然后才是儿子吗？”

他收回纷乱的思绪，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道路。前路，是归途。但这条归途，通往的不仅仅是京城的家，更是一个充满未知的政治漩涡。那里有他的亲人，也有着无数双审视、猜忌、或许还有期待的眼睛。

骑行了一段路程，严武再次靠近，低声报告：“殿下，前方十里有驿站，是否需要稍作休整，补充些水粮？”

朱梓目光依旧望着前方，似乎没有焦距：“不必，继续赶路。”

“是！”严武不再多问，拨转马头，回到自己的位置。

朱梓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。他知道，傅友德那句“尽快抵达”绝非客套。这一路上，任何不必要的耽搁，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京城，他必须尽快回去。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，他都需要亲自去面对。

马队继续前行，扬起的尘土遮蔽了身后的风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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