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74章 谣言如刀，帝国风雨

安条克城，曾经是塞琉古王朝荣耀的象征，如今却像一个被无形之手拨乱了琴弦的乐器，奏出的全是刺耳的杂音。

德米特里是城中最大的橄榄油商人之一，祖上三代都靠着这金黄色的液体积累了巨额财富。

当他第一次在常去的酒馆里，听到有人神神秘秘地谈论“安提柯陛下为筹军费，拟对橄榄油加征三倍重税”时，他只是轻蔑地一笑，将一杯上好的葡萄酒一饮而尽。

“胡说八道，”他对身边的同伴说，“陛下的财富，比爱琴海里的水还多，何须用这种自断臂膀的蠢法子？”

然而，第二天，他那位一向稳重的生意伙伴，就脸色煞白地拿着一张粗糙的莎草纸找到了他。

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希腊文，赫然印着那条他嗤之以鼻的“密闻”。

“这东西，现在黑市上要卖五个银币一张！”伙伴的声音都在发抖，“德米特里，我们得早做准备！”

德米特里依旧嘴硬，可心里却已经打起了鼓。

当他路过城中最大的粮市时，竟亲眼看到几名王宫卫士，将一个大声抱怨“兵饷要被克扣”的老兵拖进了阴暗的巷子里，随后便是一声短促的惨叫。

恐慌，就像滴入清水的一滴墨，迅速晕开。

越来越多“听起来像那么回事”的“王庭秘议”在城中流传。

贵族们开始悄悄转移财产，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被“秘密处死”的倒霉蛋；

将领们开始怀疑身边的同僚，担心自己被扣上“暗通秦国”的帽子；

而底层的民众和商人，则在赋税和兵役的谣言中，对王座上的那位君主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怨恨。

大辅宫殿内，安提柯三世的咆哮声，几乎要掀翻穹顶。

“查！给我查！把所有散布谣言的人，统统钉死在城墙上！”

他血红着双眼，将一个黄金酒杯砸向跪在地上的内侍官。

“陛下……”内侍官颤抖着，“抓……抓了很多人，可……可谣言就像地里长出来的草，割了一茬，又长一茬，根本禁不绝……”

“废物！”安提柯三世猛地踹翻了身前的桌案，上面来自东方的丝绸文书散落一地，如同对他无声的嘲讽。

他现在看谁都像是秦人的奸细。

他最信任的将军，只因劝他冷静，就被他拔剑相向，怒斥其“心怀叵测”；

他最倚重的谋臣，只因分析谣言的源头，就被他怀疑是“内鬼”，打入了地牢。

这个曾经强大的帝国，正在他亲手点燃的猜忌与恐惧之火中，从内部开始崩塌。

他试图用更严酷的法令去镇压，却发现，他越是镇压，那些谣言就越像是真的。

他甚至在暴怒之下，真的下令加征了部分商品的税收，试图弥补因恐慌而造成的财政缺口，此举更是坐实了之前的谣言，引来了商人们更大规模的抗议。

安提柯三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，越是挣扎，便陷得越深。

那个远在东方的李信达，就像一个幽灵，用他看不见的手，扼住了整个帝国的咽喉。

赫卡尼亚总督府，气氛却与安条克城截然相反。

杜周正拿着一根鹅毛笔，在一张光滑的羊皮纸上，费劲地模仿着希腊字母。

他最近迷上了这项新业务，正琢磨着给他麾下的“情报网络”起个响亮又时髦的洋名。

“李少卿，沈大人，您二位来看，”杜周一见李信达和沈福进来，立刻献宝似的举起自己的“大作”，“老夫给咱们这‘情报’生意，想了几个名号。您看这个，叫‘东方神谕’，怎么样？听着就高端！还有这个，‘真理之声’，多有气派！”

他那张胖脸上，洋溢着一种奸商得逞后的光辉。

“老夫手下那些伙计，现在可出息了！他们把那些‘情报’分成了三六九等，宫闱秘闻用丝绸卷轴装，军政大事用小羊皮，寻常的税收兵役就用莎草纸。不同的货，不同的价！安条克城里的那些贵族，现在抢着买！据说一份关于安提柯老儿睡觉说梦话内容的‘绝密情报’，已经炒到了一个金币！”

杜周说得眉飞色舞，口水四溅。

沈福看着他那副财迷心窍的样子，不由微微摇头，苍白的脸上却也带着几分笑意。

这位杜大人，真是任何时候，都忘不了他的生意经。

李信达接过杜周递来的一份最新战报——由商队从安条克城带回的“销售报告”，上面详细记录了各类“情报”的“销量”和“市场反响”。

“做得不错。”李信达淡淡地夸了一句，“让安提柯自己，为击垮他自己的武器付钱，这笔买卖，做得划算。”

“那是！那是！”杜周连连点头，忽然又凑近了些，压低声音，“李少卿，咱们这边的‘情报’都快卖断货了。您看……那塞琉古闹完了，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发一下新市场？比如那埃及？老夫听说，那埃及女王，长得比克丽奥佩托拉还妖娆，宫里的事儿肯定也少不了！这要是能拿到独家内幕……”

李信达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，将那份“销售报告”递给沈福，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副巨大的西域舆图上。

“安提柯这头被激怒的雄狮，如今正在疯狂地撕咬自己的身体。短时间内，他已无力东顾。”

李信达的手指，从安条克城划过，缓缓移向更西、更南的方向，“沈参赞，我们的棋盘，也该换一张更大的了。”

沈福会意，眼神一凝：“李少卿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陛下之志，不止于西域一隅。”李信达的声音平静而有力，“帕提亚是我们的盟友，也是我们西进的基石。但大秦的商品，大秦的威名，不能只停留在帕提亚。当塞琉古在谣言和内乱中不断削弱时，我们必须抢占先机，与更西方的力量，建立联系。”

他指向舆图上的一个名字：“埃及，托勒密王朝。他们与塞琉古是世仇，常年征战。敌人的敌人，便是可以争取的朋友。我们可以派出商队，先以贸易开路，探明其国情虚实，再徐图后计。”

杜周一听要去埃及做生意，耳朵立刻竖了起来，连“东方神谕”的招牌都忘了，眼睛放光：“埃及？好啊！老夫听说那里遍地是黄金，法老王都用黄金盖房子！咱们的丝绸、瓷器，还有新做的‘掌心雷’，肯定能卖个好价钱！”

沈福则考虑得更深远：“李少卿所言极是。与托勒密王朝建立联系，不仅可以开辟新的商路，更能从南部对塞琉古形成夹击之势，使其首尾不能相顾。如此一来，我大秦在西域的布局，便愈发稳固了。”

“正是此理。”李信达点了点头，“此事，需立刻上奏陛下。将我们在此间的所为，以及下一步的战略构想，详细呈报。西行之路，漫漫修远，我们，才刚刚开始。”

他取出一份空白的奏疏，开始提笔草拟。

夕阳的余晖，透过总督府的窗棂，洒在这张巨大的舆图上。

三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大秦臣子，围绕着这张地图，规划着一个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未来。

李信达神情专注，笔下的每一个字，都关系着帝国的西进战略。

沈福目光深远，脑中推演着合纵连横的种种可能。

而杜周，则在一旁掰着手指头，嘴里念念有词。

“一套青花瓷餐具，卖给埃及法老，至少得这个数吧？还有那神仙帐，他们那儿热，用不着，但可以改成‘法老避蚊帐’嘛！镶上夜明珠，洒上驱虫香料，肯定受欢迎！对了，”他忽然抬起头，一脸认真地问李信达，“李少卿，老夫听说，那埃及法老的马桶，都是纯金打造的？”

李信达笔下一顿，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
杜周搓着手，嘿嘿笑道：“咱们格物院烧的瓷马桶，带冲水的那种，又干净又漂亮，上面再画条龙，就叫‘东方龙神宝座’！卖给那法老，换他一个纯金的回来，您说这买卖，做得过做不得过？”

西风渐起，吹拂着赫卡尼亚的城墙。

一场由大秦掀起的时代风暴，正越过帕提亚的高原，越过塞琉古的乱局，向着更遥远、更广阔的世界，席卷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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