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2章 草原上的活钱

匈奴人的语言里，没有“金融”这个词。但很快，他们就会用自己最宝贵的牛羊，来学会它的发音。

太尉府。

尉缭把一杯酒灌进喉咙，感觉喝进去的不是酒，是一团解不开的疙瘩。

“老夫想不通。”他把酒碗往桌上重重一顿，瞪着蒙毅，“给倭人国送糖，是为了换他们的铁。给罗马人借钱，是为了让他们自己打烂。这都说得通。可我们现在，要给那些满身骚味的匈奴人，送我们大秦的钱？疯了吗？他们拿了钱，除了擦屁股，还能干什么用？”

蒙毅正在用一把小刀，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木头。他闻言，抬起头，笑了笑。

“太尉，不是送，是让他们来‘换’。”

“换？”尉缭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，“用什么换？用他们的羊粪吗？”

“用他们的牛，他们的马，他们的羊。”蒙毅吹掉木屑，将手中一个初具雏形的小木马，放在桌上，“陛下和冯相的意思是，我们要在边境上，建起一座座交易市场。市场里，有他们做梦都想得到的盐，有能煮熟牛羊肉的铁锅，有能让他们在冬天不至于冻死的烈酒。但是，这些东西，我们不收牛羊，只收一种东西。”

蒙毅从怀里，掏出一张崭新的纸片，递到尉缭面前。

“只收这个，‘秦元’。”

尉缭拿过那张纸，纸张的质感很奇特，比丝绸硬，比竹简软，上面用复杂的墨线，画着一个威严的头像和一只肥硕的绵羊。他翻来覆去地看，只觉得荒唐透顶。
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我们先用这个纸片，去换他们的牛羊。然后再让他们用这个纸片，来买我们的盐和锅？”尉缭的眼睛，越瞪越大，他终于理顺了这其中的逻辑，紧接着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
“他娘的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“这比直接抢，还要不要脸。”

右丞相府。

冯去疾正处于一种创作的巅峰状态，他像一个最虔诚的画师，对着一堆刚从格物院造纸坊送来的“宝钞纸”，挥毫泼墨。他的儿子冯劫，在一旁研墨，感觉自己研的不是墨，是一碗碗能毒死整个草原的迷魂汤。

“劫儿！你看！”冯去疾举起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“拾圆秦元”设计稿，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辉，“设计，是一门艺术！正面的陛下头像，要威严！要让他们一看到，就心生敬畏，这叫‘品牌形象’！背面的图案，是十只羊围着一口锅，这叫‘购买力可视化’！简单！直接！告诉他们，这张纸，能换什么！”

冯劫有气无力地道：“父亲，万一……万一他们不要我们的纸，自己用牛羊交易呢？”

“糊涂！”冯去疾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子，“这就叫‘市场垄断’！他们可以自己交易牛羊，但他们能自己造出盐吗？能自己炼出铁锅吗？我们控制了‘刚需’！就控制了整个交易链的顶端！想要盐？可以，拿羊来换‘秦元’。有了‘秦元’？恭喜你，你现在可以买盐了！”

老丞相背着手，在书房里踱步，脸上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陶醉。

“这叫‘构建闭环生态’！让他们的财富，在我们的体系内流动。每一只羊，从出生到被吃掉，它产生的每一分价值，都必须在我们的账本上，留下痕迹！”

冯劫看着他那已经接近神魔状态的父亲，默默地退后了两步。他觉得，匈奴人最大的威胁，不是蒙恬的三十万大军，而是他爹手上这支画着绵羊的笔。

北地郡，长城脚下。

蒙恬的黄金火骑兵，盔明甲亮，像一堵钢铁铸就的城墙，横亘在草原与中原之间。但今天，他们没有操练战阵，而是在当“保安”。

在他们的身后，一座座由巨木和石块搭建的“贸易集市”，拔地而起，与其说是集市，不如说是堡垒。高高的哨塔上，飘扬的不是战旗，而是写着“盐”、“铁”、“茶”的巨大布幡。

蒙恬站在最高的哨塔上，冷冽的风，吹动着他的披风。他的副将站在身后，神情古怪地汇报：“将军，第一批匈奴人的探子，在三里外徘徊了一天了，不敢靠近。”

“意料之中。”蒙恬没有回头，他的目光，越过那些胆怯的探子，望向草原深处，“他们习惯了刀剑，还不习惯算盘。”

他顿了顿，下达了一道让副将匪夷所思的命令。

“传令下去，架起大锅，煮肉！把我们带来的最好的茶砖，也给我煮上！让风，把肉香和茶香，给老子吹进他们每一个帐篷里！”

副将一愣：“将军，这是……”

“另外，”蒙恬的嘴角，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，“让骑兵们，把新发的头盔，都给老子擦亮点。在集市周围，来回巡逻。速度不用太快，但马步一定要稳，阵型一定要齐。我们要让我们的客人，闻到肉香，看到盔亮。”

“我们要让他们明白，在大秦的集市里做买卖，很安全。”

“安全到，他们就算把整个部落的牛羊都牵过来，我们，也只对他们手里的纸片感兴趣。”

草原深处，一座金色的王帐。

匈奴的冒顿单于，正听着探子带回来的消息，眉头紧锁。

“你说，秦人，在长城下开了铺子？”他的声音，像是冰面下的暗流。

“是的，大单于。”探子跪在地上，浑身发抖，“他们堆起了像山一样的盐，还有数不清的黑铁锅。他们说……他们什么都卖，但只要一种东西。”

探子从怀里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纸片。

冒顿单于接过那张“壹圆秦元”，纸上那个男人的脸，他似乎在哪见过，威严得让他心里发慌。而背面那只画得栩栩如生的肥羊，又让他觉得无比的亲切和荒谬。

“就用这个，换我们的牛羊？”冒顿单于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，感觉自己的智慧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。

“是的，大单于。”探子补充道，“一张这样的纸，能换三只羊。然后，一张这样的纸，能从他们那里，买回两大袋我们最缺的盐。我亲眼看到，一个部落首领，用三十只羊，换了十张纸，然后抱着二十袋盐，哭得像个孩子。”

王帐内，一片死寂。

所有的匈奴贵族，都死死地盯着冒顿单于手上那张薄薄的纸片。

他们看不懂上面的字，也无法理解这种交易。但他们能算明白一笔账：以前，他们需要用上百只羊，甚至发动一场战争，冒着死亡的风险，才能从秦人那里抢到一点点盐。

而现在，秦人把盐堆成了山，摆在他们面前，只需要他们用羊，去换一种纸。

这看起来像一个仁慈的恩赐。

但冒顿单于，这位从血与火中杀出来的草原雄主，却从那张纸上，嗅到了一丝比刀锋更加危险的味道。

他看着帐外，那广袤无垠的草原，看着那些正在吃草的牛羊。忽然间，他觉得，这些牛羊，好像不再完全属于他了。它们身上，被一个看不见的主人，盖上了一个无形的烙印。

这个烙印的名字，叫“秦元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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