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3章 温水煮青蛙
草原，风中第一次有了明码标价的味道。
一些靠近长城的小部落，已经彻底疯了。他们赶着自家最肥的牛羊，冲向那些冒着肉香和茶香的集市，像扑向火焰的飞蛾。他们宁愿用三只羊，去换那张画着羊的纸片，再用这张纸片，去换回一辈子都未必能攒够的盐和一口能传给儿子的铁锅。
这种交易，划算得让他们流泪。
冒顿单于的金帐内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。
一位刚刚从集市返回的部落贵族，正跪在地上，脸上是混杂着狂喜和敬畏的复杂神情。他没有哭诉，只是将一口崭新的，在帐内火光下闪着乌光的铁锅，高高举过头顶。
“大单于！看！我只用了五十只羊，就换回了这些！”他指着身后，他的族人们正小心翼翼地搬下一袋又一袋的雪白盐巴，“还有……还有这个！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张“拾圆秦元”，像捧着最珍贵的宝石。
“秦人说，只要拿着这个，随时都能去换更多的盐！大单于，我们再也不用因为缺盐，看着牛羊在冬天死去了！”
金帐内的呼吸声，瞬间粗重了许多。
没人是傻子。他们都看到了，秦人用一张纸，就轻易地换走了他们实实在在的牛羊。可那铁锅的坚固，盐巴的洁白，又是如此的真实，如此的诱人。
冒顿单于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片，他忽然明白了秦人的恶毒。
这根本不是交易。
这是一锅用盐和铁烧开的温水，而整个匈奴，就是水里那只，正在舒舒服服泡澡的青蛙。
“传我命令。”冒顿单于的声音，沙哑而沉重，“告诉所有部落，不准私自去和秦人交易！”
贵族们一愣，随即有人表示反对。
“大单于，秦人没有逼迫我们，这是我们自愿的！”
“对！我们需要盐！”
冒顿看着他们，眼中闪过一丝悲哀。他知道，大势已去。他阻止不了自己的族人，去拥抱那带着剧毒的甜美。
“我的意思是，”他缓缓站起身，目光扫过每一个人，“由王庭，统一收购所有部落的牛羊，再由我，亲自派人，去和秦人交易！”
他不能让秦人的毒，渗透到每一个部落。他要将这剧毒，全部吸到自己身上。他要亲自去看看，这“秦元”，到底是个什么魔鬼。
右丞相府。
冯去疾正对着一份来自北地郡的贸易报表，笑得合不拢嘴，手里的算盘打得火星四溅。
“成了！成了！”他一把抓住冯劫的肩膀，激动得老脸通红，“劫儿！你看到没有！第一天，我们就用一堆纸，换回来三万只羊！匈奴人，不，是我们的‘优质供应商’，比我想象的还要热情！”
冯劫看着报表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，只觉得一阵阵发冷。
“父亲，这……这跟抢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胡说！”冯去疾一脸正气，“抢，那是强盗行径，效率低下，还有风险！我们这叫‘金融创新’！是高级的，文明的，互惠互利的商业行为！”
他背着手，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，在书房里来回踱步，嘴里念念有词。
“不行，光是现货交易，还是太慢了。我们得推出新产品！”
他猛地停下脚步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：“劫儿！去拟一道新的‘惠牧政令’！告诉匈奴人，我们大秦，体谅他们养育牛羊不易。从今天起，他们可以凭‘秦元’，向我们的集市，预购明年的盐、茶、铁锅！”
冯劫彻底懵了：“父亲……这……这是何意？”
“这叫‘期货’！”冯去疾用一种看穿未来的眼神，狂热地说道，“他们今天把羊卖给我们，换了‘秦元’。然后，他们再用‘秦元’，把明年的生活必需品，都给定下来！这样一来，他们明年，就必须为我们，养更多的羊！”
“我们买的，不是他们的羊。我们买的，是他们的未来！”
太尉府。
尉缭听完蒙毅转述的，冯去疾的“期货”宏图，半天没说出话来。他端起酒碗，想喝一口，手却在微微发抖。
“他娘的……”他终于憋出一句话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，“冯去疾那老疯子，他不是在做买卖，他是在施妖法。他在给整个草原，画地为牢。”
蒙毅的表情，也同样凝重。
“太尉，这比任何战阵，都可怕。”他缓缓说道，“刀剑杀人，只会让他们仇恨。可这种办法，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，为我们养一辈子的羊。他们的子子孙孙，从出生起，就背上了对大秦的‘债’。”
尉缭沉默了。他忽然觉得，自己身上这副用倭人国精铁打造的新甲，无比的沉重。
原来，账本的每一页，正面写着大秦的富强，背面，就必然写着另一个国度的血泪。
麒麟殿。
嬴将闾静静地看着那份来自匈奴王庭的密报。
冒顿单于的应对，比他想象的，要更快，也更聪明。
“他想把所有的交易，都集中到王庭，以此来对抗我们的渗透。”嬴将闾的声音，平静无波。
“陛下，是否要……”王姚的眼中，闪过一丝杀意。
“不。”嬴将闾摇了摇头，嘴角，反而勾起了一丝赞许的弧度，“不要动他。一个聪明的对手，远比一群愚蠢的绵羊，更有价值。”
他走到舆图前，手指轻轻点在长城脚下的集市上。
“水，已经温了。是时候，再加一把火了。”
嬴将闾转过身，看着王姚，下达了一道让这位黑冰台统领都感到心底发寒的命令。
“传令给蒙恬。”
“从下个月起，集市上所有货物的价格，每日一变。盐的兑换比例，铁锅的售价，甚至‘秦元’与牛羊的汇率，全都由他，看着草原上的天气来定。”
“高兴了，就让一张纸，换五只羊。”
“不高兴了，就让一张纸，连一撮羊毛都换不到。”
王姚的瞳孔，猛地一缩。
他瞬间明白了。陛下这是要彻底摧毁匈奴人对自己财富的认知。当牛羊的价格，变得和天气一样喜怒无常时，恐慌和猜忌，就会在他们内部，像瘟疫一样蔓延。
“冒顿想当唯一的‘交易员’？”嬴将闾的眼中，闪烁着冰冷的戏谑。
“那朕，就让他变成一个，永远也猜不透大盘的，可怜虫。”
“朕要让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明白。”
“他们的牛羊，从今往后，不再是财富。”
“只是一串，在朕的账本上，随时可以被改写的，数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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