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1章 账本的另一面

流求岛。

章邯站在新开垦的蔗田边，脚下的红土地，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。空气中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泥土芬芳和植物汁液的甜腥味。

他身后，是数以万计的劳工，有本地的土著，也有从大秦本土迁来的罪囚和流民。他们挥舞着刚刚从倭人国铁矿炼出的钢打造的锄头，沉默而高效地开垦着土地。整个流求岛，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甘蔗工厂。

一名副将走上前来，递上一卷竹简：“将军，陛下急诏。”

章邯展开竹简，上面只有一行简洁而冰冷的字：“半年之内，霜糖产量，再翻一倍。”

副将的脸色有些发白：“将军，这……岛上的人手和土地，已经到了极限了。再翻一倍，恐怕……”

章邯没有说话，他只是将诏书收好，目光扫过那些在烈日下埋头苦干的身影。他不是一个会计，他是一个将军。在他的世界里，没有“恐怕”，只有“遵命”。

“传我命令。”章邯的声音，像他手中的剑一样，没有一丝温度，“所有劳工，每日劳作时间，增加两个时辰。口粮中的粟米减半，用蔗渣代替。告诉他们，这是陛下的恩典，让他们提前品尝自己辛勤劳作的甜美。”

副将浑身一颤，不敢再多言。他知道，将军这是在用治军的方式，来种地。那些所谓的“甜美”蔗渣，怕是比黄连还要苦。

章邯抬起头，望向北方，那是咸阳的方向。

他不懂什么“排他性战略合作”，也不懂什么“风险对冲”。他只知道，陛下账本上的每一个字，都需要用刀，或者用鞭子，去一笔一划地实现。

霜糖的甜，是用汗水和血泪，浇灌出来的。

格物院。

公输班的眼珠子，布满了血丝。他整个人像是从煤堆里扒出来的，须发皆张，围着一座新落成的，比麒麟殿还要高大的高炉，像一头焦躁的狮子。

“不够！还是不够！”他对着身边的弟子们咆哮，声音嘶哑，“倭人国运来的矿石，已经堆成三座山了！陛下要的新甲，北军催了八遍！你们看看这炉子！像个没断奶的娃娃，吃得又慢，拉得又少！”

高炉的火，确实很旺。但和那如山一般堆积的铁矿石比起来，它的吞吐量，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。

*  大秦的战争机器，第一次，遇到了产能不足的瓶颈。

一名年长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碗水道：“师父，您歇会儿吧。这已经是咱们能造出的最大的高炉了。除非……除非有神仙帮忙。”

“神仙？”公输班一把抢过水碗，一饮而尽，然后将陶碗“砰”地一声砸在地上，“狗屁的神仙！老夫就不信，这天底下，还有铁打的门槛！是风不对？还是火不够旺？”

他死死地盯着那不断冒出浓烟的炉顶，脑子里乱成一团。就在这时，一个负责记录炉温的年轻弟子，怯生生地开口：“师父……我……我发现一个怪事。每次下雨前，炉子里的火，好像……好像就烧得更旺一些。”

公输班猛地回头，像被一道闪电劈中。

“下雨……风……”他嘴里喃喃自语，浑浊的眼睛里，陡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。他一把冲到那年轻弟子面前，抓住他的肩膀，疯狂地摇晃：“快说！仔细说！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！”

右丞相府。

冯去疾最近迷上了一样新东西——给世界画一张“资产负债表”。他铺开一张巨大的舆图，手里拿着朱、墨两色的笔，在他眼中的一个个“商业实体”上，标注着资产与负债。

廷尉冯劫，面如死灰地坐在一旁，他觉得自己的父亲，已经彻底走火入魔。

“劫儿，你看。”冯去疾用朱笔，在倭人国的位置上，重重地画了一个圈，“此地，负债是零，资产是无穷无尽的铁矿和廉价劳力。这就是最完美的‘生产基地’！”

他又用墨笔，在安息国的位置上，打了一个大大的叉。“此地，资产正在内战中飞速消耗，负债是还不清的军火账单。这就是‘不良资产’，只适合短期高风险的‘军火倾销’。”

最后，他的笔，落在了罗马的位置上，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贪婪和欣赏的复杂笑容。

“而罗马，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‘实体’。它资产雄厚，但‘股权’高度分散，两位最大的‘股东’，凯撒和庞培，即将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‘并购’。这种公司，最适合我们进行‘杠杆收购’！”

冯劫痛苦地捂住了脸：“父亲，您……您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
“做什么？”冯去疾放下笔，用一种俯瞰众生的语气，缓缓说道，“为父在思考一个问题。我们能卖给他们武器，卖给他们和平，甚至借钱给他们打仗。但这些，都只是‘产品’。我们真正要输出的，是‘标准’。”

他从怀里，掏出那把紫檀木算盘，轻轻放在舆图上。

“为父要上奏陛下，成立‘大秦皇家度量衡总行’！以后，凡是与我大秦有贸易往来的邻居，无论是买我们的糖，还是买我们的弩，都必须使用我大秦的‘斤’、‘两’、‘尺’、‘寸’来结算！”

“我们还要发行一种新的货币，就叫‘秦元’。用黄金做抵押，与丝绸、霜糖、钢铁的价格挂钩。告诉他们，以后，想买我们大秦的东西，就必须先用你们的黄金，来换我们的‘秦元’！”

冯去疾的声音，在书房里回荡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。

“当全世界都在用我们的尺子量地，用我们的秤砣称金，用我们的钱币做买卖的时候，劫儿，你告诉我，这天下，还有谁，能不在我们的账本上？”

麒麟殿。

嬴将闾静静地听着各方的汇报。

章邯在流求岛，用鞭子种出了创纪录的甘蔗。

公输班在格物院，因为一句无心之言，正在疯狂地研究一种叫“鼓风机”的东西。

冯去疾在丞相府，已经准备将大秦的“标准”，铺向全世界。

一份来自高卢的密报，静静地躺在他的案前。凯撒，用他借来的钱和买来的弩，以闪电般的速度，渡过了卢比孔河。庞培和元老院，被打得措手不及，仓皇逃离罗马。

那一百套“王室专供版”海蛟弩，在第一战中，就让罗马人见识到了什么叫“东方神威”。

一切，都像一本精密的账本，每一笔收入和支出，都分毫不差。

但嬴将闾的脸上，却没有太多笑意。

他看着舆图，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片广袤的，被匈奴占据的草原上。

“王姚。”

“臣在。”

“我们的账本，还缺一页。”嬴将闾的声音很轻，却让王姚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。

“草原上的牛羊，很多。放牧的牧民，也很多。”

年轻的帝王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咸阳城外那条通往西方的道路。

“告诉冯去疾，他的‘秦元’，可以发行了。”

“朕要让草原上的每一个匈奴人，都明白一个道理。”

“他们放的，不是牛，也不是羊。”

“而是一枚枚，流动的，只属于大秦的，活钱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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