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：看电影

王科宝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饭，刚推开院门就看见巷子口围着一圈人。穿红呢子大衣的姑娘正叉着腰骂街，高跟鞋把水泥地踩得咔咔响。张有根那小子躲在门洞里探头探脑，活像只受惊的耗子。王科宝贴着墙根往外溜，冷不防被看热闹的朱奶奶拽住："宝啊，听说那姑娘是歌舞厅的？"

话没说完，张局长跟新娶的小媳妇风风火火冲过来。小媳妇踩着三寸高的皮鞋，旗袍开叉都快到大腿根了，跑起来直打晃。张局长脑门上的汗珠在太阳底下泛着油光，警服扣子都系错了位。后头还跟着个戴红袖章的老头，说是街道办的，其实专爱给人保媒拉纤。

"兔崽子你给我出来！"张局长嗓门震得梧桐树直掉叶子。张有根刚要翻墙，被他后妈一把揪住裤腰带。小媳妇指甲染得血红，在张有根白衬衫上挠出三道印子。王科宝看得直咂舌，这家人闹起来比电影还精彩。

丁宇家住在公安局后头的丁家巷，青石板路被春雨泡得泛着油光。王科宝蹬着二八大杠往过骑，车铃铛缺了个簧，叮当声跟犯哮喘似的。路过国营理发店，丁宇他哥正对着玻璃门抹头油，大背头梳得苍蝇站上去都打滑。

"王科宝！"丁浩隔着玻璃喊，"看见我弟没？"王科宝假装没听见，猛蹬两下蹿过去。后视镜里丁浩举着梳子追了两步，皮鞋踩进水洼溅起老高泥点子。

丁家老宅的门环是黄铜打的，上头雕着貔貅。丁母开门时带着股雪花膏的香味，波浪卷用火钳烫得蓬蓬的，活像顶了个黑云彩。她手腕上戴着的上海牌手表晃人眼，说话带着江南口音："小宇在楼上换衣裳呢，科宝快进来吃糖。"

客厅八仙桌上摆着玻璃糖罐，里头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。王科宝刚摸了个橘子味的，就听见楼上叮咣乱响。丁宇穿着件藏蓝滑雪衫往下冲，领子立得跟戏台将军似的，裤脚还卷着边。

"妈——"丁宇把手摊开在丁母跟前晃了晃，"看电影总得..."话没说完就被丁母拍了一巴掌："死小子就知道要钱！"话是这么说，还是从旗袍暗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五毛钱。

丁宇拽着王科宝往外跑，他哥在楼上扯着嗓子骂："敢弄脏我衣裳，回来扒了你的皮！"丁宇边跑边嘟囔："不就是件破夹克，当谁稀罕..."话音未落，二楼窗户"砰"地推开，丁浩探出半个身子，头发油得反光。

俩小子窜出巷子时，天边滚过闷雷。王科宝猛蹬车镫子，车链条嘎吱响。丁宇跳上后座时差点把车蹬歪，幸亏王科宝拿脚支地才没摔个四仰八叉。雨点子砸在柏油路上，激起一股子土腥味。

文化宫电影院门口挤得像沙丁鱼罐头。卖瓜子的大婶顶着塑料布，竹匾里的五香瓜子被雨打湿了边。丁宇攥着电影票往人堆里挤，滑雪衫蹭上红油漆柱子都不知道。王科宝锁车时看见个熟人——陈勇跟刀疤脸蹲在台阶角落，手里捏着个牛皮纸包。

"《少林寺》两点场的！"检票员扯着破锣嗓子喊。丁宇把汽水瓶往窗台上一磕，玻璃碴子崩得老远。橘子味汽水冒着泡，喝进嘴里甜得发苦。王科宝咂摸着这科技狠活的味道，突然怀念起上辈子的冰可乐。

放映厅灯泡忽明忽暗，幕布上还映着"肃静"两个大字。后排几个半大小子拿瓜子壳互砸，前排老太太直骂缺德。灯光一暗，丁宇立马不嗑瓜子了，眼珠子瞪得溜圆。

牧羊女牵着大黄狗出场时，全场"哇"声一片。丁宇捅捅王科宝："这姑娘比咱班顾晓然还俊！"话音未落，银幕上大黄狗蹿出去追野兔，孩子们拍着手直乐。王科宝盯着那条黄狗，心里跟明镜似的——等会儿就得变狗肉火锅。

果然，少林和尚们围着篝火啃肉时，后排小孩"哇"地哭出声。丁宇攥着汽水瓶的手直发抖："这帮秃驴真不是东西！"王科宝肚子却咕噜叫，自打重生过来，除了油渣就没沾过荤腥。

醉拳那段最热闹，满场都是"嘿哈"的模仿声。丁宇看得手舞足蹈，差点把汽水洒前排人头上。等放到方丈圆寂，放映厅里此起彼伏的擤鼻涕声。丁宇拿袖子抹眼泪，滑雪衫蹭得跟花猫似的。

结尾觉远说出"能持"时，牧羊女那个回眸看得人心里发酸。丁宇哭得直打嗝："换我...嗝...死也不当和尚..."王科宝摸出块水果糖塞他嘴里，橘子味混着眼泪咸滋滋的。

散场时雨还没停，俩人缩在屋檐下等雨势转小。卖烤红薯的老头推着铁皮车过来，炉膛里火星子噼啪乱蹦。丁宇摸出最后两分钱买了个小的，掰成两半跟王科宝分着吃。热乎的甜香味混着雨水的潮气，倒是别有一番滋味。

骑到纺织厂家属院时，天都擦黑了。王科宝老远就瞅见自家厨房亮着灯，大妹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。小妹蹲在门口择菜，菜叶子扔得满地都是。王建设捧着搪瓷缸在院里溜达，假装看天象，其实在等开饭。

"哥！"小妹扑过来翻他书包，"带好吃的没？"王科宝摸出颗水果糖，糖纸都被体温捂化了。大妹端着萝卜汤出来，看见他湿漉漉的头发直皱眉："又跟丁宇疯去了？"

晚饭是稀饭配咸菜，王建设扒拉两口就撂筷子。陈素娘下夜班回来，围裙兜里装着俩厂里发的菜包子，还冒着热气。王科宝就着白开水啃包子，面粉香勾得肚子更饿了。

入夜躺床上翻烙饼，外头野猫叫得凄厉。王科宝摸出枕头底下藏的半包大前门，烟卷都潮了。火柴划到第三根才点着，呛得他直咳嗽。月光从窗户缝漏进来，照得墙上的三好学生奖状泛黄。

突然听见院墙外有动静，王科宝贴着窗户往外瞅。陈勇跟刀疤脸蹲在电线杆底下，手里攥着个布包往自行车筐里塞。刀疤脸抬头往这边张望，月光照得他眉骨上的疤泛青。王科宝赶紧缩回被窝，心跳得跟擂鼓似的。

第二天上学，丁宇眼睛还肿着。顾晓然马尾辫上别着新发卡，走过他俩座位时"哼"了一声。李明在讲台上发作业本，眼神总往顾晓然那边飘。王科宝转着钢笔走神，最后一题奥数卷子上的狗爪印还没擦干净。

午休时班主任老黄把王科宝叫到办公室，玻璃板底下压着张《少林寺》剧照。"听说你数学卷子最后那道题解法很特别？"老黄推推老花镜，"程老师想推荐你去参加市里的奥数班。"

窗外槐树叶子沙沙响，知了叫得人心烦。王科宝盯着剧照里牧羊女的笑脸，突然想起昨晚上那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。丁宇在操场打球的笑声飘进来，混着篮球砸地的咚咚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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