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: 磁带
银幕上滚动着制作人员名单时,丁宇还跟钉在座位上似的。放映厅顶灯滋啦滋啦闪了两下,晃得人眼花。王科宝拎着空汽水瓶敲他后脑勺:"再不走等着给人扫瓜子皮啊?"丁宇揉着发红的眼眶,校服袖子蹭得油亮:"你说牧羊女最后真嫁给当兵的啦?"
散场的人流跟煮饺子似的往外涌。王科宝推着二八大杠往车棚挪,车铃铛早被挤歪了,叮当声活像老猫叫春。雨后的柏油路泛着油光,倒映着文化宫褪色的红墙。卖糖葫芦的老汉踩着三轮车经过,稻草把子上插着的山楂球滴着糖浆。
"王科宝!"后脖颈突然让人拍得生疼。回头瞅见个穿喇叭裤的小年轻,头发抹得油光水滑能滑倒苍蝇。那人攥着车后座不撒手:"军哥喊你过去唠两句。"
屋檐底下蹲着三五个人,烟头扔了一地。方军把烟屁股往水洼里一弹,滋啦冒起股白烟。他起身时牛仔裤绷得大腿肌肉轮廓分明,人造革皮靴踩得积水四溅:"这破车还蹬着呢?要不哥给你换个凤凰牌?"
王科宝扶着车把的手指节发白。上个月赌赢这辆车时,方军那帮小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这会儿他故意把车支得歪歪斜斜:"军哥要是心疼,我明儿就..."
"扯淡!"方军一巴掌拍在车座上,震得铃铛乱颤,"南大街电器行知道不?明儿晌午过来,有好事。"说着往他裤兜里塞了包大前门,烟盒角还带着体温。
影院门口,顾晓然正踮着脚张望。蓝布书包带子滑到胳膊肘,露出截白生生的手腕。丁宇蹲在台阶上数钢镚,滑雪衫蹭满了墙灰。"你俩钻耗子洞去了?"顾晓然甩过来个布包,里头复习资料沉甸甸的。
王科宝翻开泛黄的笔记本,79年数学卷子上的油墨味直冲脑门。最后那道几何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狗头,八成是丁宇的杰作。"谢了啊。"他抬头正撞见顾晓然耳根泛红,马尾辫梢沾着片槐树叶。
"走不走啊?"丁宇窜起来拍屁股上的灰,"再磨蹭赶不上新闻联播了!"三人瞅着辆二八大杠犯愁。王科宝踹了脚撑子:"胖子坐前头,顾同学委屈点坐后座。"
丁宇扒着横梁往上蹭,滑雪衫绷出圈游泳圈。顾晓然侧身坐后座,蓝布裙摆扫过车轮辐条。王科宝蹬车时闻见俩味儿——前头丁宇的头油味齁嗓子,后头飘来股茉莉香胰子味。
"加油!左拐!要上坡了!"顾晓然攥着座垫喊。丁宇脑门顶在王科宝下巴上,每蹬一下都哼哼:"减...减肥!明儿就减..."车链条嘎吱响着冲过煤渣路,惊得路边母鸡扑棱翅膀飞上草垛。
丁家巷的青砖墙爬满爬山虎,窗根底下摆着排腌菜坛子。丁浩蹲在二楼窗台抽烟,瞧见三人进来猛嘬两口,烟头精准砸在丁宇后脖颈上。"我新衣裳!"丁宇蹦着高要理论,被他哥砰地关窗声噎了回去。
录音机摆在八仙桌上,塑料按键都磨白了。丁宇显摆似的按下播放键,喇叭里先刺啦一阵电流声。"这我舅从广州捎的,牛逼吧?"邓丽君甜嗓门飘出来时,橱柜上的老座钟正好敲三点。
王科宝扒拉着磁带堆,盗版带上的歌名是用钢笔描的,《甜蜜蜜》描成了《田蜜蜜》。有盘带子贴着港星照片,仔细看是拿年画娃娃改的。"要不咱自己录合集?"他捻着掉磁粉的带子,"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搭《军港之夜》,文青爱听啥录啥。"
顾晓然眼睛唰地亮了:"我表姐在印刷厂,能搞到油墨纸!"丁宇已经翻出空白带,塑料壳上还印着"国营无线电厂试制品"。"五块钱一盒,赚了钱下馆子!"他攥着磁带像攥着肉包子,哈喇子都快下来了。
外头忽然传来丁母的高跟鞋声。三人手忙脚乱关录音机,邓丽君的"轻轻一个吻"卡在半截。丁浩在楼上吹口哨:"妈!宇仔又动我东西!"丁宇边往阁楼窜边骂:"告状精!活该找不着对象!"
王科宝推车出门时,夕阳把车轱辘镀了层金边。巷口修自行车的老头正给轮胎补疤,火补胶的焦糊味混着槐花香。他捏捏车闸,想起方军塞烟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笑。南大街电器行的玻璃橱窗后头,不知道藏着什么幺蛾子。
路过供销社,看见陈勇跟刀疤脸在副食柜台前嘀咕。玻璃罐里的水果硬糖少了半斤,售货员正踮脚数库存。王科宝猛蹬几下冲过去,车链条哗啦响得像报警器。
到家时大妹正在院门口择韭菜,小妹蹲在旁边玩蚂蚁搬家。"哥!"小妹扑过来摸他裤兜,"带糖没?"王科宝摸出块压变形的水果糖,糖纸粘在兜里扯出丝来。
厨房飘出油渣香,王建设捧着搪瓷缸在院里转悠。见儿子回来,他清清嗓子:"那什么...你妈说让你把复习资料..."话没说完就被油烟呛得直咳嗽。王科宝应了声,蹲下帮大妹剥蒜,蒜皮粘在指缝里刺痒。
入夜躺床上,听见隔壁朱奶奶家电视响。天气预报说"江淮地区有雷阵雨",伴着新闻联播的片头曲。王科宝摸出方军给的大前门,烟丝受潮了点不着。月光从瓦缝漏进来,照得墙上三好学生奖状上的烫金字发暗。
突然传来瓦片响。王科宝贴着窗户瞅,见陈勇翻墙进来,军绿书包鼓鼓囊囊的。月光照见他裤脚沾着黑机油,鞋底在墙头蹭出道油印子。远处传来夜班火车的汽笛声,混着看门狗时断时续的吠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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