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：化工厂招工了

丁宇眼睛瞪得溜圆，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摔地上："啥？你要倒腾磁带卖钱？"麦乳精的香气在暖水瓶口打着旋儿，厨房飘来的葱花味儿混着客厅里邓丽君的歌声，在八月的午后酿出股甜丝丝的燥热。

王科宝盘腿坐在丁宇家那个弹簧都冒头的旧沙发上，手指头在《少林寺》原声带的塑料壳上敲出节奏："可不，方军哥给牵的线。你这些港台歌带借我翻录几盘，保准比新华书店的畅销。"他说着往录音机里塞了盘空白带，红色指示灯一亮，磁头转动时发出沙沙的响动，像是给这燥热的午后挠痒痒。

丁宇突然扒着楼梯扶手往上瞅，确定他哥没在二楼，这才蹑手蹑脚从裤腰里摸出个手绢包。展开是整整齐齐的八张大团结，边角都熨得平平整整："我这有八十块压岁钱，你要用就拿去。"他说这话时鼻尖都冒汗，活像揣着个烫手山芋。

窗户外头知了叫得正欢，顾晓然正坐在藤椅上翻《大众电影》。她合上杂志，辫梢的蝴蝶结在电风扇吹动下扑棱："西郊福利印刷厂我熟，他们主任是我爸战友。你要印磁带封面的话，我带你去。"她说话时手指头在玻璃台板上画圈，水汽在桌面凝出个透明的月亮。

王科宝喉结动了动，麦乳精的甜腻突然堵在嗓子眼。丁宇家那个老座钟当当敲了五下，震得窗台上的文竹叶子直颤。他抓起最后半杯麦乳精一饮而尽，喉结上下滚动时能看见校服领口洗得发白的线头："那我可就不跟你们客气了！"

厨房飘来丁宇妈炸丸子的香味，三个半大孩子窝在沙发上开始合计。丁宇翻出他哥的账本，用圆珠笔在空白页划拉数字；顾晓然从书包里掏出包着报纸的磁带，塑料壳上还用钢笔描着花体字歌名；王科宝蹲在地上摆弄录音机，磁头擦得锃亮，倒带时卷轴转得飞快，在夕阳里拖出一道银光。

等挂钟又敲了六下，顾晓然把两盘磁带揣进的确良裤兜站起来："该回家了。"她说话时窗外的晚霞正染红半边天，知了叫声弱下去，换成纺织娘在草丛里拉琴。

丁宇冲王科宝挤眉弄眼："你送送人家呗。"话没说完就被他妈在厨房吼了一嗓子，吓得他手一抖，搪瓷缸子里的麦乳精泼出来，在水泥地上洇出个褐色的小太阳。

推着二八大杠出家属院时，晚风裹着槐花香往人鼻子里钻。顾晓然走在前头，白球鞋踩碎一地树影，书包带子上别着的团徽晃呀晃。路过副食店时，王科宝看见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倒影——蓝布裤腿挽到膝盖，车把上挂着的网兜里还装着从丁宇家顺的炸丸子。

拐进梧桐巷时，顾晓然突然停在一扇斑驳的绿漆铁门前。爬山虎把院墙裹成个绿粽子，门环上铜锈都结了层青苔。她摸出钥匙串，叮铃当啷的响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："这是我奶奶留下的院子。"说话时铁门吱呀一声，露出里头开得正艳的月季丛，花瓣上还沾着傍晚的露水。

王科宝单脚支着自行车，车铃铛在暮色里泛着暖光："这地段金贵着呢，前头就是百货大楼。"他瞧见顾晓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铝饭盒，里头装着中午从学校食堂打的剩饭，正往墙根的猫食盆里倒。

"奶奶就我一个孙女。"顾晓然蹲下身摸流浪猫，橘猫蹭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，镯子刻着朵莲花，"你要印封面就周日来，李叔周三值夜班。"她起身时裙角沾了片月季叶，在暮色里绿得发亮。

回程路上路灯次第亮起，王科宝在厂区大门口瞧见张有根正跟个烫卷发的姑娘掰扯。张有根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，工作服领子都扯歪了："爱看不看！"那姑娘眼圈通红，新烫的头发像顶了个鸡窝。

"有根哥！"王科宝车铃铛按得震天响，"《少林寺》我都看三回了，票您留着哄嫂子吧！"他车把一拐钻进铁门，后车轮溅起的水花打在张有根裤腿上。身后传来姑娘带着哭腔的骂声，混着门卫室电视机里《新闻联播》的开场曲，在夏夜里搅成一锅粥。

到家时天已擦黑，陈素娘正在厨房炒咸菜。铝锅铲刮铁锅的动静刺啦刺啦响，抽油烟机上糊的油垢跟着颤。大妹趴在缝纫机前补校服，蝴蝶牌缝纫机咯噔咯噔响，针脚走得比小妹算算术还慢。

"又死哪去了？"陈素娘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，围裙上沾着酱油渍，"你爸单位发了两斤鸡蛋，赶紧洗手吃饭！"

王建设捧着《半月谈》坐藤椅上，眼镜滑到鼻尖。听见动静抬头时，正好看见大妹把缝纫机踩得冒火星——小妹的裤子补丁摞补丁，这回破的是膝盖。

王科宝"啪"地摔了筷子，搪瓷碗在桌面上蹦跶两下。陈素娘一把拽住他胳膊，指甲都快掐进肉里："大哥，这么好的事咋不紧着王生？我们家科宝还要考学呢！"

王生突然指着墙根的自行车："二叔家买新车了？"他嗓子眼里像卡了鱼刺，眼神跟钩子似的。那辆永久牌二八大杠锃光瓦亮，车把上还系着方军送的红绸子。

"借同学的！"陈素娘嗓门陡然拔高，锅铲在灶台上敲出火星。窗户外头看热闹的邻居赶紧缩回头，晾衣绳上的床单被晚风吹得哗啦啦响。

王建军脸涨成猪肝色，网兜往桌上一墩："不知好歹！"蔫苹果滚出来，正砸在小妹的算草本上。王科宝抄起网兜塞回王生怀里，网眼勾住王生衬衫扣子，扯出根白线头。

里屋突然"噗嗤"一声笑。小妹掰着手指头嘀咕：""不愿意"明明是三个字......"大妹赶紧捂住她嘴，缝纫机突然卡线，缠出一团乱麻。

送走那对父子，王建设蹲在门口抽旱烟。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，跟天上刚冒头的星星较劲。陈素娘把炒鸡蛋往王科宝碗里拨，油星子溅到小妹手背上，烫出个红点。

院墙外飘来隔壁大学生吹的口哨声，是《军港之夜》的调子。王科宝扒着碗里的饭粒，突然想起顾晓然说的印刷厂。月光从纱窗漏进来，照在墙角的自行车上，钢圈闪着幽幽的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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