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:这个家我替你护住
星期一清早,太阳终于从云缝里钻出来,操场边的梧桐树叶子上还挂着露水。王科宝特意绕开家属院门口那滩积水,解放鞋踩在煤渣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。他那辆擦得锃亮的"凤凰"二八大杠锁在车棚最里头,车把上缠着的红绸带在晨风里一飘一飘的——这车是他上个月用三斤粮票跟建筑队老李换的,眼下正琢磨着怎么找个好主顾出手。
教室后墙的挂钟刚指到七点二十,值日表上新贴的报纸角还翘着边。王科宝盯着"今日值日:王科宝、丁宇"几个粉笔字发愣,丁宇已经拎着铁皮水桶在过道里晃荡:"快去锅炉房打水,待会老黄该来检查了!"说着把抹布甩到他肩上,抹布角上的破洞正好挂住他中山装的铜纽扣。
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完,陈勇就带着张建晃到第三排。陈勇今天穿了件的确良花衬衫,领口特意敞着,露出脖子上挂的铜钥匙——那是他爸当车间主任的办公室钥匙。顾晓然正在笔记本上抄写《荷塘月色》,钢笔尖突然被阴影罩住,抬头看见陈勇撑着课桌的手指头沾着蓝墨水。
"顾同学,后排这帮人整天就知道抄作业。"陈勇的塑料凉鞋踢了踢王科宝的凳子腿,"第三排靠窗多敞亮,我们帮你搬桌子?"他朝张建使眼色,张建立马从裤兜掏出支蔫巴巴的野菊花,花茎上还粘着食堂的稀饭粒。
丁宇提着拖把从后门进来,听见这话差点把水桶踢翻:"说谁抄作业呢?上回数学小测验谁偷看李小明的卷子?"他手里的拖把杆"咚"地杵在地上,脏水溅到陈勇的喇叭裤脚。前排何欣欣的辫子梢扫过练习本,在"朱自清"三个字上拖了道蓝印子。
顾晓然合上钢笔帽,金属碰撞声格外清脆:"我觉得后排看得清黑板。"她说话时腕上的上海表表链轻轻晃荡,阳光在表盘上折射出个小光斑,正巧落在陈勇瞪大的眼睛里。王科宝突然鼓起掌来,掌声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,后排几个常年垫底的男生跟着拍桌子,破旧的课桌板发出闷雷似的响动。
陈勇的脸涨成猪肝色,花衬衫后背渗出汗渍。他抬脚把张建手里的野菊花踢到墙角,那可怜的小黄花骨碌碌滚到讲台下,和粉笔头作了伴。张建弯腰去捡时,后脑勺挨了陈勇一记爆栗:"没出息的东西!"
广播里《运动员进行曲》突然响起,该做早操了。王科宝瞥见顾晓然白球鞋上沾的泥点——昨儿下过雨,操场东头的沙坑准又成了烂泥塘。他冲丁宇使个眼色,三人猫着腰从后门溜出去,丁宇的蓝布书包带子勾住门锁,扯断半截线头。
天台铁门上的锁早锈坏了,王科宝用学生证轻轻一别就开了。生锈的合页发出老牛喘气似的吱呀声,惊动了瓦缝里做窝的麻雀。顾晓然踩着水泥台翻过女儿墙,裙摆扫过墙头丛生的狗尾巴草,草籽粘在她袜筒上。丁宇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油纸包,里头是昨晚偷藏的炸馒头片,已经泛了潮。
"瞧瞧这个。"王科宝从中山装内袋摸出张叠成方块的报纸,头条印着《少林寺》电影海报,"昨儿我在建筑队蹲点,听他们说这电影原声带要火。"报纸边角沾着机油,是他帮老李修拖拉机时蹭的。丁宇啃着馒头片含混不清地问:"你那车真要卖?能换多少粮票?"
顾晓然忽然从书包侧兜掏出个铁皮盒,揭开盖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磁带:"上回你说要录《军港之夜》,我哥从省城捎来的空白带。"她说话时天台下的广播正播到"伸展运动",混着操场上的哨子声。王科宝注意到她指甲缝里沾着钢笔墨水,和那些只晓得抹雪花膏的女生不一样。
三人正说到卖车换本钱的事,上课铃催命似的响起来。丁宇把最后一口馒头片塞进嘴里,油渍在《荷塘月色》课文上洇出个黄圈。王科宝翻墙时瞥见陈勇在楼下仰头张望,花衬衫领子翻起来像个倒扣的喇叭花。
语文课代表在发卷子,油印试卷的墨香混着前排女生头上的桂花油味。黄老师扶了扶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眼镜,开始念分数:"张小山,作文跑题,38分......"丁宇在课桌下踢王科宝的解放鞋,鞋尖上还沾着天台的青苔。
教室后门突然"吱呀"一声,穿中山装的王建军跟着教导主任进来。王科宝心头一紧——这个大堂伯去年逼着他爹把祖传的银镯子当了给他儿子凑彩礼。此刻王建军腋下夹着的牛皮纸信封,让他想起前世那个改变命运的下午。
"跟主任出去一趟,你家里捎东西来了。"黄老师敲了敲讲台,粉笔灰落在王建军蹭亮的皮鞋上。走廊里飘来食堂蒸馒头的碱水味,王建军从信封里抽出的招工表盖着红章,公章边角还沾着印泥。
"化工厂的正式工!"王建军唾沫星子喷在招工表上,"你爹妈求了我半个月......"他说话时金牙闪着光,袖口露出半截梅花表——那是用王科宝家当镯子的钱买的。王科宝盯着表格上"王科宝"三个钢笔字,耳边突然响起前世母亲在病床上的咳嗽声,那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。
招工表在颤抖的指间发出脆响,王建军还在喋喋不休:"下周一就报道......"话没说完,纸张撕裂的声响刺破走廊的寂静。王科宝把碎片扬在空中,纸屑像清明节撒的纸钱纷纷扬扬。王建军抬手要扇他耳光,被他攥住手腕——这双手上辈子搬过砖头、握过方向盘,如今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却异常有力。
"要卖命你自己去!"王科宝转身时撞翻了走廊的痰盂,生锈的铁皮桶"咣当"滚下楼梯。教室里传来压抑的惊呼,他看见顾晓然攥着钢笔的手关节发白,丁宇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张望。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斜射进来,在碎纸屑上织成张金色的网。
回到座位时,丁宇在课桌下塞给他半块桃酥——用作业本纸包着,已经碎成了渣。王科宝捏着桃酥渣往嘴里送,尝到咸涩的汗味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泪。前排传来陈勇的嗤笑,张建正把撕碎的作业纸团成球往这边扔。
黄老师重重咳嗽一声,开始讲解《孔乙己》。王科宝盯着课本插图里穿长衫的背影,忽然想起前世父亲在建筑工地上佝偻的脊梁。窗外的梧桐树上,两只麻雀正在争夺一片碎纸屑——那是他撕掉的招工表残片。
放学铃响时,王科宝在校门口拦住顾晓然。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五块钱——昨天从天哥那儿"赚"的:"能帮我录《牧羊曲》吗?要十盘。"顾晓然的白球鞋尖在地上画着圈,忽然抬头问:"你打算怎么卖?"
丁宇从车棚推出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,后座夹着个旧纸箱:"新华书店后巷周末有黑市,戴红袖章的来了咱们就往公厕跑!"他说着拍了拍纸箱,箱子里传出空磁带盒碰撞的哗啦声。王科宝看见车把上缠着的红绸带,突然想起锁在车棚的"凤凰"——明天该去找废品站的老孙头估个价了。
路过化工厂后墙时,下班的工人正排队打热水。王科宝望着烟囱里冒出的白烟,恍惚看见前世的自己穿着沾满机油的工装,手里攥着加班补贴的毛票。丁宇突然猛捏车闸,他差点撞上后座:"发什么呆呢!陈勇他们在前头!"
暮色中,陈勇的花衬衫在巷口一闪而过。王科宝摸到裤兜里冰凉的铁皮文具盒——那是他准备防身的"武器"。顾晓然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手电筒,拧亮的光柱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:"走大路,我送你们到岔路口。"
路灯亮起来时,三人影子在柏油路上重叠又分开。王科宝听见远处传来《少林寺》的片尾曲,电影院散场的人潮正涌向小吃摊。丁宇的破自行车"嘎吱"响着,后座的纸箱里,空磁带盒碰撞出奇妙的韵律,像是敲打着一曲属于1982年的青春战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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