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:反制
教室后墙的挂钟"咔嗒"一声指向五点十分,最后一缕夕阳从褪了色的蓝漆木窗框斜射进来,在顾晓然的课桌上投出菱形的光斑。她起身整理书包时,别在蓝布书包搭扣上的搪瓷***像章"叮"地碰在铁皮铅笔盒上。丁宇正踮脚擦黑板,粉笔灰簌簌落在沾了蓝墨水的劳动布裤子上——那是他哥穿剩的,膝盖处补丁摞补丁。
"劳驾让让。"顾晓然侧身绕过王科宝的课桌,马尾辫扫过他堆在桌角的《数理化自学丛书》。王科宝正往搪瓷茶缸里灌凉白开,茶缸外壁印着"劳动模范"四个褪色的红字,缸口一圈茶垢被夕阳镀了层金边。他抬眼时,顾晓然白球鞋上的泥点在光晕里泛着赭红色——估计是午休时在操场东头菜地沾的。
丁宇把黑板擦往讲台上一丢,粉笔灰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。他抓起军绿色书包往肩上一甩,书包带子上的铁扣"咔啦"打在搪瓷饭盒上:"走不走?再晚新华书店该关门了。"王科宝仰脖灌完最后一口水,喉结滚动时瞥见顾晓然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蓝布裙摆,裙角扫过墙上"五讲四美"的宣传画。
暮春的晚风裹着槐花香,吹得西门外的梧桐树叶子沙沙响。新华书店的霓虹灯管缺了两节,"书"字变成了"由",映在路面积水里像条扭曲的红蜈蚣。二楼音像柜台前,王科宝的指尖在玻璃柜上划出油痕,柜台里邓丽君的磁带封面被翻得卷了边,《甜蜜蜜》的B面曲目用蓝圆珠笔补写着。穿藏蓝制服的营业员正嗑瓜子,瓜子壳粘在"为人民服务"的搪瓷缸沿上。
"同志,请问有《恋曲1980》吗?"王科宝的指节敲在玻璃上,惊醒了打盹的营业员。那人抹了把嘴角的哈喇子,露出袖口磨破的的确良衬衫:"啥恋曲?我们这儿只有革命歌曲。"说着用鸡毛掸子指了指角落——那边摆着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的唱片,封面上的浪花都泛黄了。
丁宇蹲在连环画柜台前翻《铁道游击队》,书页里夹着张粮票当书签。他忽然吸了吸鼻子:"你闻见没?国营饭店的葱烧大肠味儿。"王科宝盯着营业员身后印有刘晓庆的挂历,八二年的四月页被烟头烫了个洞:"上回你说青椒炒仔鸡..."
话音未落,外头传来自行车铃铛缺簧片的破锣响。穿喇叭裤的男青年斜倚在"永久"车把上,食指的银戒指在霓虹灯下反光。王科宝后颈一凉——那人左眉骨有道寸长的疤,正是上周在校门口勒索低年级生的天哥。丁宇手里的连环画"啪"地合上,封面上的游击队长正举着盒子枪。
暮色像泼墨般晕染开来,巷子深处飘来煤球炉的焦糊味。王科宝拽着丁宇钻进两栋筒子楼之间的夹缝,布鞋底蹭过墙根的青苔,在斑驳的砖墙上留下道暗绿色拖痕。身后自行车链条"咔啦"作响,天哥的破锣嗓子在暮色里炸开:"小兔崽子给爷站住!"
丁宇的滑雪衫在砖墙上刮出"刺啦"声,人造棉内胆绽开朵白花。他喘得像个破风箱:"往屠宰场跑...那儿开阔..."王科宝突然刹住脚步,解放鞋在青砖地上搓出火星子——前方五十米就是西门大街,路灯下卖糖炒栗子的老头正在收摊。
"不能去大街!"王科宝的掌心汗津津的,攥着的砖头沾了墙灰,"屠宰场后巷有废砖垛..."话没说完,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——天哥的破自行车卡在了巷口的垃圾箱旁,车筐里滚出半瓶二锅头。
丁宇的后槽牙直打颤:"他们抄近道了!"话音未落,穿劳动布工装的虎子从岔路包抄过来,铁棍在砖墙上划出串火星。王科宝反手将丁宇推进爬山虎丛,藤蔓间惊起几只夜蛾,扑棱棱撞在虎子淌汗的鼻梁上。
虎子抡起的铁棍擦着王科宝耳畔掠过,带起的风掀飞了他后领的棉絮。王科宝弓身撞进对方怀里时,闻到了浓重的烟油味和隔夜酒气。虎子踉跄着撞上煤堆,蜂窝煤"哗啦"塌了半边,扬起呛人的煤灰。王科宝趁机抄起块青砖,砖角残留的水泥碴子扎进掌心。
"狗日的!"天哥的银戒指在暮色里闪了闪,铁棍劈头盖脸砸下来。王科宝侧身闪避,铁棍砸中墙角的破陶罐,腌雪里蕻的酸汁溅了丁宇一脸。丁宇闭眼胡乱抡砖头,砖块擦着天哥的喇叭裤飞过,在"永久"车座上砸出个凹坑。
王科宝的铁棍抵住天哥喉结时,筒子楼三层传来开窗声:"哪个短命鬼砸我家煤球?!"泼下来的洗脚水淋了虎子满头,劣质香皂味混着血腥气在巷子里弥漫。天哥的喉结在铁棍下滚动:"兄弟...误会..."
丁宇突然尖叫着扑过来,手里的板砖拍在虎子后腰。虎子栽进污水沟时,裤兜里滚出包"大前门",烟盒上的天安门图案被泥水浸成了褐色。王科宝的膝盖死死压住天哥胸口,劳动布工作服上的"安全生产"四个字蹭满了墙灰。
"陈勇给你多少?"王科宝的铁棍戳进天哥锁骨窝,那里纹着条褪色的青龙。天哥的瞳孔猛地收缩:"什...什么陈..."话没说完,巷口传来手电筒的光柱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"干什么的!"戴红袖章的老太太举着半导体收音机当武器,《新闻联播》的音乐声刺破暮色。王科宝拽起丁宇就跑,布鞋踩过天哥的银戒指,在青砖地上碾出"吱呀"怪响。
穿过两条晾衣绳交织的窄巷时,丁宇的滑雪衫勾住了床单夹子。王科宝扯断晾衣绳,印着鸳鸯戏水的床单像降落伞般罩住追来的虎子。远处国营饭店飘来葱烧大肠的焦香,混着丁宇滑雪衫里漏出的人造棉絮,在暮色里织成张粘稠的网。
"翻墙!"王科宝蹲在煤堆上,手掌的伤口在砖墙上蹭出道血痕。丁宇踩着"劳动模范"茶缸翻过墙头时,搪瓷缸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墙那边是菜站的萝卜窖,霉味裹着土腥气扑面而来。
追来的脚步声在墙外徘徊,天哥的咒骂混着虎子的干呕渐渐远去。丁宇瘫坐在萝卜堆上,眼镜腿断了半截,镜片里的月亮碎成三瓣。王科宝摸出兜里的五块钱——纸币被汗浸得发软,女拖拉机手的水印在月光下微笑。
"明早供销社..."王科宝的话被菜窖顶的脚步声打断,看菜窖的老头举着煤油灯过来,灯罩上的油污把光晕染成昏黄色。两人屏息缩在萝卜堆后,听见老头对着墙根撒尿的水声,尿骚味混着萝卜的土腥气,在窖里酿成股怪味。
等老头趿拉着布鞋走远,丁宇突然"噗嗤"笑出声:"你刚压着天哥那样儿,像不像《智取威虎山》的杨子荣?"王科宝摸出个冻萝卜啃了口,冰碴子扎得牙花子疼:"少贫,想想怎么跟顾晓然解释..."
月光从窖顶的透气孔漏进来,在萝卜堆上画出个银圈。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,震得菜窖顶的土渣簌簌往下掉。王科宝数着渐弱的笛声,忽然想起顾晓然马尾辫上的迎春花,那抹鹅黄色在暮色里应该谢了吧?
丁宇的呼噜声响起来时,王科宝摸到裤兜里的磁带价目表。省城新货要等七天,可陈勇找的混混今晚就来了。他攥紧写着《恋曲1980》的纸条,忽然听见菜窖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——这次是塑料凉鞋蹭过砖地的轻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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