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:请客吃饭
丁宇原本憋着气想假装发火,可跑着跑着自己先破了功,等冲到两人跟前时,脸上绷紧的肌肉早松了劲,倒显出几分滑稽的委屈相。他把黑布伞往王科宝怀里一杵,校服前襟的纽扣随着喘气声上下起伏:"老子还以为你掉茅坑里让蛆叼走了呢!"
雨点子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,顾晓然噗嗤笑出声,睫毛上沾的雨珠跟着颤了颤。丁宇瞧见这光景,耳根子腾地烧起来,忙不迭把肩上挂着的两个书包卸下来。蓝帆布书包带子在他白衬衫上勒出两道印子,活像盖了章的猪肉。
"先去顾晓然家取菜,再回我家开饭。"王科宝甩开长柄伞上的水珠,伞骨"哗啦"抖开时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丁宇揉着发酸的肩膀直瞪眼:"合着是你们两口子请我吃饭?"话一出口就后悔得想咬舌头,偷瞄顾晓然时发现她正弯腰系鞋带,露出的后脖颈白得像剥壳的鸡蛋。
教学楼里空荡荡的,值日生扫把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从三楼飘下来。顾晓然推着二八杠凤凰车往雨棚外挪,车铃铛缺了个簧片,叮当声听着像患了伤风。"三点钟电影院碰头?"她单脚支着车架,雨丝在蓝格子衬衫上织出细密的水网。王科宝点头时,瞥见车筐里用油布包着的课本——边角都磨得起毛了,却摞得齐整如刀切。
等顾晓然骑出校门,丁宇突然撞他胳膊:"铁公鸡,真要让人姑娘带菜?"王科宝不答话,踩着水洼往前窜,解放鞋底拍出"啪啪"的响。积水里漂着几片泡发的梧桐叶,黄澄澄的像油炸虾片。
电影院门前的馄饨摊支着油布棚,煤球炉子窜起的白烟混着虾皮香。王科宝摸出贴身口袋里的零钱——钢镚儿还带着体温,买了两瓶橘子汽水。玻璃瓶身凝着水珠,商标纸上印的"北冰洋"三个字被蹭得模糊。他把汽水塞进书包时,丁宇正跟卖糖画的讨价还价:"师傅,龙尾巴再抻长点儿呗!"
检票口的老头戴着蓝袖套,鼻梁上架着缠胶布的眼镜。"找莉姐?"他上下打量王科宝,目光在洗得发白的裤脚上打了个转。放映厅里飘出《骆驼祥子》的台词声,混着此起彼伏的嗑瓜子响。王科宝把伞柄往丁宇怀里一塞:"去大门口等着,见着穿蓝格子的喊一嗓子。"
穿过贴满海报的走廊时,墙上的李秀明正冲他笑,酒窝里盛着昏黄的灯光。楼梯拐角堆着摞胶卷盒,红漆木门上用粉笔画着歪扭的"闲人免进"。王科宝刚要抬脚,听见身后"咯吱"一声——莉姐端着铝饭盒从暗处转出来,蓝工装裤腿上沾着机油,马尾辫梢翘得像蜻蜓尾巴。
"科宝儿!"莉姐嗓门亮得能穿透幕布,"带你开开眼!"她身上有股子显影药水的酸味儿,指甲缝里嵌着黑乎乎的油墨。放映室里热得像蒸笼,老式胶片机嗡嗡响着,投光口窜出的光束里浮着细尘。
戴鸭舌帽的老师傅正往齿轮上抹凡士林,见生人进来,扳手往工具盒里一摔:"规矩都不懂!"莉姐忙摸出兜里的牡丹烟递过去:"我表弟,来送东西的。"王科宝瞄见工作台上摊着《少林寺》的胶片,李连杰的飞腿定格在某个瞬间,胶卷齿孔像串小牙齿。
"磁带在铁皮柜第三格。"莉姐用改锥撬开汽水瓶盖,气泡"嗤"地窜上瓶口。王科宝摸到那盒没贴标的磁带时,指腹蹭到柜门边的海报——史泰龙举着火箭筒,油墨还没干透。莉姐往他怀里塞了卷电影画报,李连杰的光头在月光下泛着青:"别说姐不疼你,这可是最后三张。"
路过售票窗时,小云姐正在织毛衣,竹针碰出细碎的响。王科宝摸出捂热的五毛钱:"要四张三点场的。"玻璃窗推开时带进雨腥气,票根上的油印还没干透。小云姐接汽水的手顿了顿,腕上戴的上海牌手表反着光:"三排6到9座,正对银幕。"
大门口丁宇正跟卖冰棍的老太逗闷子,见他们出来,举着化了一半的豆沙冰棍直招手。顾晓然车筐里两个铝饭盒用麻绳捆得结实,网兜里探出截翠绿的黄瓜尾巴。王科宝接过车把时,碰到她冰凉的手指——比车铃铛上的铜锈还凉三分。
菜场门口的烧饼炉子喷着香,白芝麻在铁鏊子上蹦跳。王科宝数出七个钢镚儿,烧饼刘用草纸包着递过来,红糖汁从酥皮缝里渗出来,烫得他直换手。丁宇啃着烧饼含混不清地嚷:"铁公鸡拔毛啦!"
拐进家属院时,煤烟味混着酱油香扑面而来。一楼张婶在蜂窝煤炉前炒辣子,呛得直抹眼泪。王家小妹正蹲在铁门边逗野狗,见着哥哥"嗷"一嗓子蹦起来,冲天辫上的红头绳都快散了。"妈!哥带媳妇儿回来啦!"童音脆生生炸开,惊得二楼晾衣绳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。
陈素娘举着锅铲探出头,围裙上溅着油星子。瞧见顾晓然时,手里的鸡蛋在碗沿磕重了,蛋清顺着指缝往下淌。王科宝忙把饭盒堆上八仙桌:"妈,顾同学家做的梅菜扣肉。"丁宇已经蹿到五斗橱前偷吃腌萝卜,嚼得咯吱响。
"霜丫头瞎咧咧啥!"陈素娘扯着嗓子朝外喊,转身从腌菜坛里捞出最后几粒花生米。窗台上的君子兰蔫头耷脑,倒是印着"劳动模范"的搪瓷缸里,新泡的茉莉花茶正舒展腰身。
对门刘婶扒着门框瞅热闹,手里毛线针都忘了动:"王家嫂子,这是要办喜事啊?"陈素娘"哐当"盖上锅盖:"他婶子说笑呢,都是科宝儿同学。"说话间往锅里多倒了半勺油,油花在铁锅里滋啦啦跳起秧歌舞。
顾晓然要帮着摆碗筷,被陈素娘拦着按在长条凳上。条凳腿用麻绳缠着,人一坐就"吱呀"叫唤。丁宇盯着墙上贴满的"三好学生"奖状,突然捅捅王科宝:"你小子深藏不露啊!"
饭桌上腾起的热气熏花了玻璃窗,小妹偷摸往汽水里兑凉白开,被大哥瞪得缩脖子。陈素娘把红烧鲫鱼往客人跟前推,鱼眼睛上粘着葱段,活像戴了副眼镜。王科宝扒拉着碗里的米饭,听见父亲在里屋修收音机的动静——改锥戳在电路板上,咔哒咔哒像打电报。
外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,把晾在院里的蓝布床单染成金色。顾晓然告辞时,车铃铛缺了簧片的叮当声格外响。陈素娘往她车筐里塞了两颗腌梅子,白霜似的盐粒在暮色里闪着光。
丁宇打着饱嗝跟出来,校服扣子都松了两颗。走到胡同口突然想起什么,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糖纸:"刚顺的,给。"王科宝展开一看,是莉姐给的《少林寺》画报碎片,李连杰的拳头正好印在"放映许可证"的红章上。
路灯亮起来时,家属院飘起此起彼伏的刷锅声。王科宝摸黑把磁带塞进三洋录音机,邓丽君的歌声混着电流声淌出来。窗台上搁着没吃完的烧饼,芝麻香里掺着雨后的青草味。对门刘婶家的电视正播新闻联播,混着王建设修收音机的动静,倒像二重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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