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:去省城
录音机的金属按键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,王科宝蹲在水泥地上摆弄着十几盘空白磁带。墙角的蜘蛛网被穿堂风吹得直晃,电线像蛇蜕皮似的从插线板里蜿蜒出来。他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,继续往卡槽里塞磁带——这破机器录完一面得手动翻带,折腾一上午才录完二十盒,手指头都让塑料壳磨出红印子。
厨房飘来陈素娘炸萝卜丝饼的焦香,王科宝肚子咕噜响了两声。他抓起政治课本垫在膝盖上背书,铅字在昏黄的灯泡底下晕成墨团。铝皮暖壶在墙角滋滋冒着热气,窗台上积着层薄霜,倒映出少年晃动的影子。隔壁方军家传来邓丽君的《甜蜜蜜》,断断续续的旋律混着磁带转轴的沙沙声,搅得人心烦意乱。
"成了!"王科宝抹了把额头的汗,磁带堆在木箱里像摞黑砖头。虽说这年头的双卡录音机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,但摸着这些成品,他仿佛摸到了实实在在的希望。外头传来自行车铃铛声,方军那辆二八大杠的刹车片又该换了,每次刹停都像指甲刮黑板。
工商局的红头文件在墙上贴了半年,王建设每天吃饭都要敲着碗边教育儿子:"投机倒把的事沾都不能沾!"可王科宝心里门清,县供销社门口那些倒粮票的"二道贩子",哪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他弯腰把木箱推进床底,床板下还压着本《市场经济概论》——这书现在可算禁书,还是从废品站老刘头那儿用两包大前门换来的。
厨房突然传来摔碗声,陈素娘带着哭腔的嗓门拔高了:"王建设你就是头倔驴!考核这么大的事,给师傅送两瓶酒能要你命啊?"王科宝蹑手蹑脚贴到门缝边,看见父亲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,茶水溅到玻璃台板上:"歪门邪道!我王建设当了一辈子电工,靠的是真本事!"
北风卷着煤灰拍打窗棂,王科宝缩回冰凉的双脚。他摸出枕头底下的小铁盒,里头整整齐齐码着粮票和毛票——陈素娘昨晚偷偷塞进来的一块钱票子还带着雪花膏味儿。录音机突然卡带了,滋滋啦啦的杂音里,他想起方军说下个月要去广州倒腾电子表,裤腰带上缝着两千块现金。
天还没亮透,王科宝就被公鸡打鸣吵醒了。他裹着军大衣往学校赶,布鞋踩在结霜的土路上咯吱响。西大街拐角的老刘头正在捅煤炉,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到油条锅里。王科宝摸出一毛钱买了俩肉包,烫得在手里颠来倒去,肉汁顺着指缝往下淌,在灰扑扑的袖口洇出油花。
校门口保安室的灯泡蒙着层蛛网,孙自立像根冻蔫的萝卜似的杵在墙根。蓝布棉袄裹得像个粽子,眼镜片上全是白雾,鼻涕冻成冰溜子挂在嘴唇上。王科宝哈着白气招呼:"进屋暖和暖和!"看门大爷的蜂窝煤炉子正烧得通红,铁皮烟囱嗡嗡响,孙自立蹲在炉边烤手,棉鞋底冒出缕缕热气。
吉普车的远光灯刺破晨雾时,程老师正跟车门较劲。她新剪的"耳朵毛"发型被风吹得乱糟糟的,呢子大衣扣子系歪了一颗,露出里头红毛衣的领子。江主任军大衣下露出截绿毛裤,皮靴踩得冰碴子咔咔响:"小崽子们麻利点!"他胳膊底下夹着个印有"奖"字的搪瓷缸,里头泡着浓茶梗子。
顾晓然出现在街角时简直像只逃难的兔子。双肩包带子滑到胳膊肘,棉鞋上全是泥点子,围巾在脖子里绕了三圈还是散了半边。王科宝接过背包差点闪了腰——里头咣当响着搪瓷缸饭盒,还有本硬壳笔记本硌得他肋骨疼。"车...车胎扎了..."顾晓然扶着膝盖大喘气,围巾缝里冒出缕缕白烟,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。
后排座位像沙丁鱼罐头。孙自立攥着塑料袋面如菜色,程老师的大衣扣子硌得王科宝肩膀生疼。吉普车碾过冻硬的车辙,后备箱里的空油桶哐当哐当响。顾晓然身上飘来淡淡的雪花膏味,混着孙自立兜里风油精的辛辣,熏得人脑仁疼。程老师的发卡不知什么时候掉了,碎花头绳在颠簸中松垮垮挂在发梢。
公路边的杨树褪成了灰骨架,乌鸦在电线杆上排成五线谱。江主任单手扶方向盘点烟,火星子被灌进来的北风吹得明明灭灭。程老师突然一个瞌睡撞到车窗上,"哎哟"声还没出口,吉普车碾过个大坑,把她的惊叫颠成了颤音。王科宝眼疾手快捞住滚向车门的军用水壶,里头晃荡的凉白开溅湿了顾晓然的棉裤。
"松林镇"的路牌上结着冰溜子,公厕墙根冻着黄澄澄的尿冰。程老师踩着高跟鞋在冰面上打滑,顾晓然忙搀住她胳膊。王科宝对着墙根撒尿,冻得直打哆嗦,抬头看见茅草屋顶上蹲着只花斑猫,绿眼睛亮得瘆人。饭店门口的泔水桶结了层冰壳,冻硬的白菜帮子支棱着像把把尖刀。
饭店收音机在放《乡恋》,跑调跑得亲妈都不认识。穿开裆裤的娃娃蹲在门口弹玻璃珠,鼻涕冻成冰柱子。江主任蹲在马路牙子上嘬烟屁股,军大衣下摆沾着油渍。老板娘端出热气腾腾的阳春面,葱花在汤面上漂成小船。孙自立抱着塑料袋干呕,程老师掰了半拉馒头泡在面汤里,硬是逼着他咽下去。
重新上路时,王科宝发现肩头湿了一小块。顾晓然突然扭头看窗外,耳垂红得能滴血。吉普车碾过冻裂的路面,后备箱里的空油桶又开始哐当哐当响。孙自立终于忍不住吐了,酸腐味瞬间弥漫车厢。程老师慌忙摇下车窗,北风裹着煤渣灌进来,迷了王科宝满眼。顾晓然的手帕在风里飘成白蝴蝶,最终挂在了路边的酸枣树上。
暮色爬上挡风玻璃时,江主任的军用水壶见了底。程老师从人造革包里摸出几颗水果糖,剥开的糖纸在夕阳里泛着七彩光。顾晓然含着糖块睡着了,脑袋随着颠簸一点点滑向王科宝肩头。孙自立抱着空塑料袋打盹,眼镜歪在鼻梁上。吉普车碾过铁道口的枕木,轰隆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,却没能惊醒这群疲惫的赶路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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