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：谁小谁尴尬

蝉鸣声裹着热浪从梧桐叶间漏下来，王科宝踩着林荫道上的光斑转圈。水泥地上用红漆刷着"自强不息"的标语，被晒得发烫的柏油味混着香樟树特有的辛辣气息扑面而来。他拿准考证当扇子扇风，蓝白校服后背洇出片汗渍，像幅没晾干的水墨画。

"这图书馆真气派！"程老师扶正滑到鼻尖的眼镜。五层高的苏式建筑墙上爬满爬山虎，青铜门把手上雕着麦穗齿轮的图案。王科宝刚要抬腿迈台阶，忽然听见程老师"哎呀"一声："孙自立呢？"

江主任正蹲在花坛边卷烟卷，闻言猛吸口烟屁股："刚才还在后头磨蹭......"话没说完，烟灰簌簌落在蹭亮的皮鞋上。远处教学楼传来下课铃声，惊起群麻雀扑棱棱往天上窜。

三人沿着来路寻人，王科宝边走边用准考证拍打裤腿的苍耳。路过开水房时，两个戴红袖章的学生正在刷大字报，浆糊刷子"啪啪"甩在砖墙上。江主任突然加快脚步——红楼台阶上蜷着个蓝布衫的身影，活像只被雨淋蔫的鹌鹑。

孙自立攥着钢笔的手直哆嗦，草稿纸在膝头皱成咸菜干。见众人回来，他慌忙把本子塞进书包，塑料凉鞋蹭着台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。程老师刚要开口，江主任摆摆手："回吧，日头毒。"

吉普车后座上，王科宝把车窗摇到底。热风卷着路边小贩"冰棍三分"的吆喝灌进来，副驾的孙自立缩着脖子，后视镜里映出他发红的眼眶。顾晓然忽然递过半块薄荷糖，锡纸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
新华书店的玻璃橱窗反射着刺目的白光，柜台后戴着套袖的营业员正在打毛线。王科宝刚跨进门槛就打了个喷嚏——油墨香混着樟脑丸的味道直冲脑门。角落里有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正踮脚够《哪吒闹海》连环画，裤脚还沾着泥点。

"同志，磁带能试听吗？"王科宝指着《军港之夜》问。营业员抬起眼皮："样机坏了。"继续织她的枣红色毛衣，毛线针磕在玻璃柜台上咔嗒响。

顾晓然在工具书区转悠，手指掠过《BASIC语言入门》的书脊。忽然瞥见王科宝蹲在杂志区翻《武林》，运动裤膝盖处磨得发白。她轻轻踢他鞋跟："武侠小说能当饭吃？"

"这叫体验生活。"王科宝扬起手里《故事会》，封面女郎的大波浪卷发像朵黑牡丹，"等哥写了稿子，请你吃奶油冰砖。"

收银台前的老式电扇嗡嗡转着脑袋，营业员给每本书盖上"新华书店"的钢印。顾晓然那本《朦胧诗选》的扉页上，蓝色印油洇出朵梅花。程老师不停看表，表链在腕间勒出红印："江主任该到了吧？"

马路对面传来喇叭声。吉普车后视镜上拴的红绸带随风飘舞，江主任的草帽檐压得低低的，活像旧上海滩的侦探。程老师小跑着过马路，塑料凉鞋踩在柏油路上啪嗒响，惊得路边的黑尾蜡嘴雀扑棱翅膀。

招待所走廊里飘着来苏水味，孙自立正趴在窗边写信。看见众人回来，慌忙用《中学生数理化》盖住信纸。王科宝瞥见信封上"县机械厂转交"的字样，墨迹还没干透。

"302房的热水三点到八点！"服务员扯着嗓子喊，搪瓷盆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声响。王科宝抓起毛巾往浴室冲，拖鞋在湿瓷砖上打滑，差点撞翻墙角的热水瓶。

浴室里雾气缭绕，江主任正哼着《打靶归来》搓背。肥皂泡顺着他的罗圈腿往下淌，在排水口聚成团白沫。"小子肌肉挺结实啊！"他朝王科宝后背拍了一掌，回声在瓷砖墙间嗡嗡响。

中间隔断的汉子突然咳嗽起来，洗发膏沫子溅到王科宝腿上。江主任扯着破锣嗓子喊："老哥，肺管子要咳出来喽！"那人不接茬，匆匆冲掉泡沫往外走，留下满地黏糊糊的皂角味。

王科宝拧开生锈的水龙头，铁管里轰隆作响，突然喷出股冷水激得他跳脚。江主任笑得直拍大腿，肚皮上的水珠乱颤："小崽子细皮嫩肉的！"

更衣室的长条椅上，孙自立正把衬衣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。看见王科宝进来，慌忙把换下的背心团成球。塑料衣柜吱呀作响，掉出半包大前门，烟盒被水汽洇得发软。

暮色漫进房间时，王科宝趴在窗边晾头发。楼下食堂飘来醋溜白菜的香气，大厨正抡着铁勺敲打泔水桶。顾晓然在对面女寝窗口晾袜子，浅粉色的尼龙袜像两条挣扎的鱼。

"开饭啦！"程老师的声音穿透走廊。王科宝抓起饭盆往外冲，铝勺在搪瓷缸里叮当乱响。打菜窗口排着长队，戴白帽的阿姨舀起一勺土豆烧肉，手腕熟练地抖了三抖。

孙自立缩在角落啃馒头，就着搪瓷缸里的白开水下咽。王科宝把肉片拨到他碗里："帮我消灭资本主义尾巴。"孙自立刚要推辞，江主任的大嗓门炸开来："小崽子们，明天决赛都给老子争气！"

夜色渐深时，王科宝摸出磁带随身听。月光透过窗帘缝隙，在《外婆的澎湖湾》封面上流淌。走廊传来值班大爷的咳嗽声，混着隔壁房间的鼾声，像首不成调的交响乐。他忽然想起前世熬夜刷题的夜晚，台灯下也摆着同款随身听，只是那时再没人会偷偷往他书包里塞水果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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