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:清明节
陈素娘系着褪了色的碎花围裙,蹲在水泥砌的洗碗池前忙活。竹篾篮里盘着的黄鳝突然扭动起来,她眼疾手快抄起剪刀,咔嚓剪断鳝头。鳝血溅在搪瓷盆里,像撒了把朱砂。厨房的煤球炉烧得正旺,铁锅里菜籽油冒起青烟,鳝段下锅时滋啦作响,腾起的白雾裹着葱姜香扑了她满脸。
堂屋里八仙桌上摞着三个蓝边粗瓷碗,大妹踮着脚往每个碗里分筷子。小妹趴在条凳上玩玻璃弹珠,弹珠滚到桌腿边,被推门进来的王建设踩个正着。"哎哟我的小祖宗!"王建设趔趄着扶住门框,手里拎着的酒瓶差点脱手。小妹咯咯笑着钻到桌子底下,露出半截麻花辫。
"都来搭把手!"陈素娘端着糖醋鱼跨过门槛,油亮的酱汁顺着鱼尾往下滴。王科宝从里屋窜出来,鼻子抽动着凑近盘子,"妈,这鳝鱼烧得比国营饭店还香!"他伸手要偷吃,被陈素娘一筷子敲在手背,"洗手去!"
王建设往搪瓷缸里倒酒,43度的老白干在玻璃瓶里晃出琥珀色波纹。酒香混着红烧鳝的酱香在屋里飘荡,大妹咽着口水摆好最后一只酒杯。屋檐的雨水滴在搪瓷脸盆里,叮咚声衬得屋里格外安静。
"科宝,陪你爸喝两盅。"陈素娘解了围裙搭在椅背上,鬓角的白发被电灯泡照得发亮。王科宝端起小酒盅,杯壁上印着的牡丹花早被磨得发白。父子俩的杯沿轻轻相碰,清冽的酒液滑进喉咙,辣得王科宝眯起眼。
王建设两杯下肚,颧骨泛起红晕。他夹了块糖醋鱼搁在陈素娘碗里,鱼肚子上的软刺被剔得干干净净。"素娘啊,"他舌头有点打结,"当年你扎着红头绳来公社送秧苗,我挑着粪桶跟在后头,粪水溅了你一裤脚......"
大妹噗嗤笑出声,小妹从桌底钻出来,沾着灰的小手要去抓鳝段。陈素娘拍开她的手,往她碗里夹了勺青椒炒蛋,"就你爸这酒量,三杯黄汤下肚,连公社老书记家母猪下崽的事都能念叨半宿。"
"那可不!"王建设又给自己满上,"八二年发大水,咱家房梁让雷劈了半截,你妈抱着襁褓里的科宝缩在墙角......"酒盅在他手里晃悠,几滴酒洒在的确良衬衫上。陈素娘夺过酒瓶,"少喝点,明儿还要去厂里对账。"
王科宝嚼着酥脆的鳝段,突然插了句:"爸,上回说的看房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小妹打断:"我要住带阳台的!"大妹拿筷子敲她碗沿,"阳台得晒咸菜呢!"姐妹俩笑作一团,王建设醉眼朦胧地望着妻子,"素娘,你这白头发......"粗糙的手指掠过她耳畔,沾了片葱花。
夜深时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。王科宝躺在床上听父母屋里传来窸窣响动,陈素娘压着嗓子说:"......三姑要是不接爹妈进城,咱就把东厢房腾出来......"瓦檐滴水声里,王建设的鼾声渐起,混着远处火车的汽笛,在春夜里荡开涟漪。
次日天刚蒙蒙亮,王科宝就被太阳穴的抽痛惊醒。他瞪着糊满雨渍的窗户纸,怎么也想不起昨晚是怎么回的屋。记忆停留在和王建设勾肩搭背唱"东方红",父亲破锣似的嗓子震得煤油灯芯直跳。
厨房传来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咚咚声。王科宝趿拉着布鞋蹭到门口,正撞见陈素娘在腌萝卜干。粗盐粒在她指缝间簌簌滑落,晨光给她的轮廓镀了层金边。"沧海醒啦?"她促狭地笑,这个乳名还是王建设醉酒时起的。
小妹举着竹蜻蜓跑过院子,布鞋踩得水洼啪啪响。大妹坐在门槛上读《少年文艺》,书页间夹着朵蔫了的迎春花。王科宝抓了个冷馒头蹲在灶台边啃,陈素娘忽然说:"今儿清明,你爸厂里要加班......"
暮色四合时,王科宝揣着黄纸溜出院门。巷子口的老槐树抽了新芽,风里带着烧秸秆的焦糊味。河边斜坡被雨水泡得发软,他深一脚浅一脚往下挪,手电筒光柱里惊起几只夜鹭。
暗处火星明灭,像是散落的萤火虫。王科宝摸出树枝画圈,湿泥在鞋底黏成坨。黄纸点燃的刹那,火苗蹿起半尺高,映得他睫毛都在颤抖。"奶奶,外公外婆......"他低声念叨,忽然想起前世宿舍楼下的烧纸灰——那年他高烧住院,三个室友在宿舍区梧桐树下偷偷给他烧过感冒冲剂盒子。
夜风卷着纸灰打旋,远处传来女人压抑的抽泣。王科宝后颈汗毛直竖,赶紧又点了张黄纸扔在圈外,"各位路过的......"话没说完,对岸亮起手电筒光,晃得他睁不开眼。
等余烬彻底熄灭,王科宝踩着露水往回走。月光把田埂照得发白,青蛙在秧田里咕呱叫。经过铁路桥洞时,他听见有人哼小调,断断续续的"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",调子跑得能拐十八道弯。
推开家门,堂屋的挂钟正敲十下。陈素娘坐在缝纫机前补裤子,针脚细密得像撒了把芝麻。王科宝摸到里屋,磁带堆里露出半截邓丽君的专辑封面。他轻轻按下录音键,空白磁带开始匀速转动,窗外月色流淌进来,在水泥地上汇成银色的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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