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:圆满落幕
王科宝站在巷子口搓了搓胳膊,四月的晚风还带着料峭寒意。他低头瞅了眼肩上鼓鼓囊囊的帆布包,磁带盒子隔着布料硌得肩膀生疼。这年头录音机金贵,借来的三洋牌双卡机得用棉被裹着才敢往家搬,昨晚上翻录磁带时手一抖差点按错键,吓得他后半夜都没睡踏实。
方记电器行的铁皮卷帘门半耷拉着,门缝里漏出昏黄的灯光。方军蹲在门槛上,捧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,呼噜呼噜吸着面条。油汪汪的汤水顺着下巴淌到蓝布工装前襟,他也不擦,就着咸菜又往嘴里塞了瓣蒜。见王科宝来了,他哧溜一声把最后几根面条吸进嘴里,碗底磕在水泥地上当啷响。
"军哥,你这晚饭吃得比夜宵还晚。"王科宝把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搁,塑料磁带的棱角在玻璃台面划出细长的白痕。他注意到货架上摆的样板磁带只剩孤零零三盒,红蓝相间的包装纸在日光灯下泛着油墨光。
方军用袖口抹了把嘴,油腻腻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:"这两天生意好得邪乎,连轴转都顾不上吃饭。你这些货来得正好,明儿去南边进货的卡车还空着半截厢。"说着掀开帆布包瞄了眼,五十盒磁带码得整整齐齐,封面上的邓丽君冲他笑得甜丝丝的。
仓库的铁皮门锈得发红,方军摸出钥匙串叮铃咣啷开了锁。霉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,王科宝被呛得打了个喷嚏。墙角堆着成摞的空白磁带,透明塑料纸裹着的纸箱上印着"汕头音像厂"的红戳。方军踢开挡路的电风扇,一屁股坐在蒙着油布的缝纫机台面上。
"你小子脑瓜子灵光。"方军接过王科宝递的牡丹烟,就着煤油打火机的火苗深吸一口,"这包装纸的买卖,可比倒腾电器来钱快。"他眯眼盯着少年递过来的样品,手指在烫金字体上摩挲,"广州印刷厂?"
王科宝从帆布包夹层摸出张发票,纸边还带着印刷机的温度:"统共三百块,您验验货。"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,后脖颈渗出的汗把的确良衬衫洇湿了一圈。这价是他跟印刷厂会计磨了三个钟头才谈下来的,中间还搭进去两包大前门。
方军数钱的手指头泛着黄,十元大团结在他掌心翻飞如扑克牌。王科宝盯着那摞钞票,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废品站淘到的那本《货币战争》。书里说钱是带血的刀,这会儿他倒觉得钱是烫手的炭——方军甩钞票的架势活像在撒纸钱。
"黑子!"方军突然扯着嗓子朝外喊。仓库铁门吱呀一声,钻进来个剃板寸的壮汉,左脸颧骨上横着道疤。"明儿带几个弟兄去印刷厂拉货。"方军把钱往壮汉怀里一塞,"记得穿工装,跟门卫说是文化站的。"
王科宝揣着热乎的二百五十块往家走,路灯把他的影子抻得老长。风卷着梧桐絮往领口钻,他紧了紧中山装的领扣。十字街口的杂货店还亮着灯,玻璃橱窗里摆着新到的梅花表,镀铬表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他数了数兜里的钱,够买三块表还有富余,但想起陈素娘纳鞋底熬红的眼,又把钱往裤兜深处塞了塞。
街角突然传来口哨声,三长两短。王科宝后脊梁一凉,瞥见电线杆后头转出几个黑影。为首的青年甩着铜头皮带,喇叭裤腿扫着柏油路哗哗响。他认得这伙人是南门帮的,上个月在电影院门口见过他们抢小孩的汽水。
"小兄弟,借点钱买烟啊。"喇叭裤伸手就往他裤兜掏。王科宝倒退两步撞在冰棍摊的铁皮柜上,后腰硌得生疼。他瞥见摊主老李头缩在柜台底下装鹌鹑,装汽水的木箱子被踢翻在地,玻璃瓶碎成渣。
叮铃铃的车铃声破空而来。张有根骑着二八大杠横插进来,前轮堪堪碾过喇叭裤的翻毛皮鞋。后座绑着的铁皮工具箱咣当砸在地上,扳手改锥撒了一地。"南门的狗崽子敢来东门撒野?"张有根单脚支地,工装袖管卷到肘部,小臂上的青龙纹身在月光下泛青。
喇叭裤脸色变了变,皮带扣当啷掉在地上。后头几个跟班早溜得没影,只剩个戴蛤蟆镜的还硬撑着:"根、根哥,误会......"
"误你妈个头!"张有根抄起扳手往前一抡,铁器破风声吓得蛤蟆镜抱头鼠窜。王科宝瞅准空当窜上自行车后座,帆布包里的磁带盒叮铃咣啷乱响。张有根猛蹬几脚,车链子转得飞起,拐进小巷时差点撞翻夜香桶。
到家门口时王科宝腿还打着飘。陈素娘举着煤油灯站在门槛里,灯罩熏得发黑,火苗在她眼底跳成两粒金豆。"咋这么晚?"她伸手拍打儿子肩头的梧桐絮,忽然摸到鼓囊囊的裤兜,"这啥?"
"帮同学捎的复习资料。"王科宝侧身挤进门,帆布包悄悄往身后藏。堂屋八仙桌上摆着碗凉透的阳春面,葱花蔫巴巴浮在汤面上。他呼噜两口扒拉完,抬头正撞见父亲王建设蹲在门槛上修锄头,铁器相撞的叮当声里混着句:"纱门该换了。"
阁楼的老鼠又在啃他的高中数学课本。王科宝摸黑爬上去,手电筒光照见帆布包里整整齐齐的钞票。他把钱分三摞塞进搪瓷脸盆底,压上母亲陪嫁的龙凤枕巾。窗外的月光漏进来,照在墙头贴的《庐山恋》海报上,张瑜的笑容在夜色里模糊成团。
后半夜起了风,吹得晾衣绳上的床单猎猎作响。王科宝梦见自己站在印刷厂流水线前,成摞的磁带包装纸变成试卷漫天飞舞。方军骑着二八大杠在试卷堆里横冲直撞,车铃铛变成刺耳的警笛声。他惊醒时听见楼下陈素娘在咳嗽,痰盂碰着搪瓷盆叮当响。
天蒙蒙亮,印刷厂会计打着哈欠拉开铁门。王科宝蹲在墙根数蚂蚁,帆布包上沾着露水。黑子带着五个穿蓝工装的汉子晃过来,胸口的"红星机械厂"徽章锃亮。"文化站的同志吧?"门卫老孙头推了推老花镜,"王干事交代过了,直接去三号仓库。"
王科宝看着卡车轰隆隆开出厂门,车尾扬起漫天尘土。他突然想起什么,追着车跑了两步:"告诉方军,宁海那边......"尾气呛得他直咳嗽,后半句飘散在晨风里。路边的早餐摊炸油条的香气飘过来,他摸出五分钱钢镚,油锅里翻腾的金黄色让他想起方军数钱时泛黄的指尖。
学校早自习的铃声催命似的响。王科宝猫腰溜进后门,丁宇正用圆规在课桌上刻奥特曼。"昨晚上哪鬼混去了?"丁宇捅他胳膊肘,"班头查岗我说你拉肚子了。"前桌顾晓然回头瞪了他们一眼,马尾辫扫过王科宝的练习本,发梢带着茉莉香皂的味道。
课间操时王科宝蹲在厕所抽烟。劣质烟草呛得他直咳嗽,忽然听见隔间传来方军的声音:"......条子盯上南门了,这两天都给我夹着尾巴。"他屏住呼吸,听见打火机咔嚓响,烟味里混着熟悉的机油味。
放学路上他特意绕道电器行。铁皮卷帘门紧闭着,门缝里塞着张"电路检修"的告示。隔壁修鞋的老头压低嗓子:"清早来的吉普车,戴大檐帽的......"话没说完被老伴拽进屋,木门咣当撞上门框。
王科宝摸黑翻出搪瓷盆里的钱,手指头沾了枕巾上的樟脑味。陈素娘在楼下纳鞋底的哧啦声停了,他赶紧把钱塞回原处。月光从瓦缝漏进来,照在墙角的永久牌自行车上,镀铬车把闪着冷冽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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