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：回信

供销大厦的自行车柜台前挤得跟赶集似的，王科宝挤在人群里垫着脚尖往货架上看。三排崭新的自行车在日光灯底下泛着油光，永久、凤凰、飞鸽三个牌子的标牌用红绸带扎着，风一吹就跟小旗子似的晃悠。他的眼珠子黏在那辆凤凰18型上挪不开——大链盒亮得能照见人影，车把上还缠着防滑胶条。价牌上写着"180元"，旁边挂着的小木牌上还有行小字："原装锁具加2.7元"。

边上那辆26型的半链盒车子看着秀气不少，斜杠款的梁架弯得跟月牙似的，直杠款的倒是方方正正。王科宝伸手比划了下车座高度，标价牌上"155元"的红字晃得他眼晕。这车跟顾晓然那辆可差远了，人家那是百货公司经理特意留的精品，眼前这辆也就是普通老百姓的脚力。他盘算着要是自己考上大学走了，这车留给大妹小妹正合适——28型的大杠车她俩腿够不着，这26型踮踮脚还能勉强骑。

"同志，要买等下午一点再来。"柜台里穿蓝布褂的售货员捧着个搪瓷缸子，里头泡的茶叶都沉底了，"没瞅见我们午休呢？"王科宝讪讪地缩回摸车把的手，兜里那几张毛票确实不够看。早上出门前娘陈素芳就炒了个咸菜配稀饭，饭碗还没搁下就拎着铝饭盒往纺织厂跑——她刚调到质检科，正新鲜着呢。爹更干脆，直接在农机站食堂啃馒头去了。

等到日头偏西，王科宝揣着裹了三层手绢的二百块钱又来了。还是那个售货员在柜台后头打毛线，见他过来眼皮都没抬。王科宝掏出皱巴巴的自行车票递过去，嗓子眼发紧："劳驾，凤凰26直杠的，带把锁。"售货员扯过票子对着光瞅了瞅，从柜台底下摸出两联单据本。

"唰"的一声撕下两张单子，售货员拿蘸水笔在墨水瓶里搅了搅。蓝黑墨水在"凤凰牌26型直杠自行车"几个字上洇开，锁具单子上还特意描了个红圈。王科宝眼瞅着她把单据夹在头顶铁丝滑轨的夹子上，使劲一推，那夹子就跟坐滑梯似的"哧溜"窜到收银台去了。

收银台的老会计戴着老花镜打算盘，算珠打得噼里啪啦响。"连车带锁157块7！"这声吆喝把旁边挑暖水瓶的大妈都吓一跳。王科宝数钱的手直打颤，崭新的十元大团结在玻璃柜台上码成个小方块。老会计蘸着唾沫点完钱，抄起公章"咔咔"两下，撕下张盖着红戳的票据递过来。

后头库房里叮铃咣当响了一阵，小工推着辆组装好的车子出来。车铃铛上还裹着油纸，辐条亮得能当镜子使。旁边几个看车的人直咂嘴："小伙子真舍得！"王科宝攥着车把的手心全是汗，售货员在后头喊："记得去派出所砸钢印啊！"这话让他想起上个月粮站老张没砸钢印的车叫人偷了，派出所愣是没给立案。

派出所门口的老槐树底下排着队，都是来砸钢印的。穿白制服的民警拎着钢戳，"咣当"一声就在车架上烙下串数字。两块钱换了个巴掌大的红本本，王科宝翻开瞅见"无城县自行车行驶证"几个字，突然觉得这钱花得值——城里可不比乡下，前些天他还看见联防队在路上查证呢。

天擦黑的时候，王科宝蹬着新车去接放学的妹妹。大妹老远就蹦着挥手，书包在屁股后头甩得老高。"哥你真买啦！"她蹿上后座时车把直打晃，"明儿真教我骑车？上回你说借丁宇哥的车，结果下雨天给卖了......"王科宝赶紧捏闸："坐稳了！这车以后归你，可得仔细着点骑。"

家门口菜园子里，小妹正蹲那儿刨蚯蚓。破脸盆里黏糊糊的虫子扭成团，她听见车铃铛响，沾着泥的手就往新车上摸。"哥！这是咱家的了？"小丫头片子踮脚够着钢印直蹦跶。王科宝拎着她后领子往后拽："等你长到车座这么高就教你，现在老实挖你的鱼食去！"

厨房里飘出炒菜的香气，大妹淘米的水声哗啦啦响。要说老王家的种就是好，大妹才初二就蹿到一米六，蓝布裤子都短了一截。搁现在这年头可少见，乡下姑娘多半要等到十六七才抽条。

王科宝把蜂窝煤炉子拎到门口换煤。最底下那块煤饼烧得就剩个空壳，拿火钳一捅哗啦啦掉渣子。新煤饼摞上去的时候得对齐眼儿，底下通风口一开，蒲扇扇两下火苗就窜上来。黑烟呛得他直咳嗽，赶紧把炉子拎回灶台边。

陈素芳提着菜篮子进门时，围裙上还沾着纺织厂的棉絮。"门口那车谁的？丁宇借你的？"她边摘芹菜叶边伸脖子往外瞅。大妹端着淘米盆插嘴："娘！是哥自己买的！"菜叶子"啪嗒"掉进水盆里，陈素芳湿着手就往门外跑。

崭新的凤凰车在夕阳底下泛着光，车把上的塑料花还是售货员现给扎的。陈素芳绕着车转了三圈，手指头摸着车座皮子直哆嗦："这得多少钱啊？没让人坑吧？车闸灵不灵？"王科宝把车支起来空转两圈，链条声跟唱歌似的："才155，明儿带您去纺织厂兜风！"

"155？！"陈素芳差点把围裙扯破，"抵我四个月工资呢！"大妹扒着门框偷笑："娘你不知道，哥今天在学校领奖了，校长亲自给发的钢笔！"王科宝进屋把永生金笔掏出来，蓝丝绒盒子在八仙桌上"咔嗒"一开，陈素芳眼睛都直了。

奖状在抽屉里压得平平整整，陈素芳抖开来看了又看。"快！贴堂屋正墙上！"她指挥着儿子搬凳子，"就贴你爹那张"先进工作者"奖状旁边！"王科宝踩着条凳抹浆糊，小妹在底下扶着直嚷："歪了歪了！往左点！"

钢笔在煤油灯底下泛着金边，陈素芳摸了又摸舍不得放下。"等你爹回来......"话没说完，外头车铃铛响成一片。王科宝他爹顶着满脑袋棉絮进门，瞅见新车愣是退出去看了眼门牌号。"好小子！"他爹巴掌拍得车座啪啪响，"比你爹强，我评了三年先进才攒够钱买手表！"

厨房里炖菜的锅"咕嘟咕嘟"冒热气，陈素芳把腊肉切得薄如纸。大妹蹲在炉子前看火，小妹扒着窗户数路上过的新车。王科宝摸着车把上缠的防滑带，听着屋里碗筷叮当响，突然觉得这钱花得真值当——再过俩月去省城念书，家里有这车，娘赶夜班就不用走黑路了。

...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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