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:回信(二)
天刚擦黑,屋檐下的灯泡被风吹得直晃悠。纱窗上趴着几只绿头苍蝇,"嗡嗡"地往亮光里撞。王科宝蹲在门槛上啃黄瓜,听见巷子口传来老爹的嗓门:"使不得!这都是我分内的事!"
他把黄瓜屁股往鸡窝里一扔,蹑手蹑脚凑过去瞧。路灯底下,老爹正跟对中年夫妻推推搡搡。那男的拎着个网兜,里头晃悠着两瓶麦乳精,女的怀里抱着个花布包袱,看形状像是布料。
"王技术员您行行好收下吧!"女的带着哭腔,"要不是您帮着写材料,咱家那宅基地早让村支书占了......"
王建设急得直摆手,中山装领子都扯歪了:"嫂子您这话说的!国家有政策,我就是帮忙递个材料......"说着往后一退,差点踩到墙根的夜来香。
王科宝躲在电线杆后头憋笑。老爹这技术员当得,比居委会大妈还忙活。前些天帮东头李奶奶修收音机,上周给西巷老张家写状子,这会儿又扯上宅基地了。
路灯的光晕里,老爹清瘦的影子拖得老长。那对夫妻抹着眼泪走远了,包袱角上绣的牡丹花在风里一抖一抖的。王建设转身瞅见儿子,立马换了副笑脸:"兔崽子偷看多久了?"
晚饭桌上清汤寡水的。陈素芳把腌萝卜切得"当当"响,眼睛直往客厅的新自行车上瞟。前几天顿顿有肉,今天突然回到解放前,她心里跟揣了二十五只耗子似的——百爪挠心。
"南边说话跟鸟叫似的,你去了不得当哑巴?"王建设扒拉着稀饭,筷子头敲了敲墙上的奖状,"再说这一来一回,光火车票就得......"
陈素芳"啪"地放下粥碗:"真要一年才回趟家?科宝你再想想,娘听说南边老鼠比猫大......"
王科宝瞅着爹娘你一言我一语,肠子都悔青了。下午就不该把李教授的话秃噜出来。他攥着筷子在碗底划拉,忽然瞅见小妹把咸菜丝摆成个"南"字,正冲他挤眉弄眼。
"我......我想闯闯。"话一出口,屋里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"噼啪"响。
王建设愣了半天,突然"咣"地撂下碗。陈素芳吓得要去拧他耳朵,却见自家男人眼圈泛红:"闯!年轻人就该闯!你爹没本事给你铺路,但绝不拦着!"
"就你会当好人!"陈素芳抄起锅铲往灶台上一摔,"合着就我当恶人?科宝你听着,娘明儿就给你纳千层底布鞋,南边潮湿......"
大妹突然"噗嗤"乐出声,举着半拉窝头学舌:"八抬大轿!我要坐镶金边的!"小妹立马接茬:"把爹捆轿子上!让他说封建余孽!"
王建设作势要打,俩丫头片子端着碗蹿到天井里。煤油灯把一家子的影子投在石灰墙上,晃得跟皮影戏似的。
第二天天蒙蒙亮,王科宝蹲在院门口喝牛奶。玻璃瓶上凝着水珠,在他手心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线。大妹扎着新买的红头绳出来,书包带子勒得校服皱巴巴的。
"哥,真能带我?"她摸着车座上的碎花座套——这是陈素芳昨儿连夜缝的。
丁宇蹬着二八大杠从巷子口晃过来,车筐里塞着本《射雕英雄传》。见着王科宝就嚷嚷:"哟,王少爷专车接送啊!"车链子卡啦卡啦响,活像老牛喘气。
"胖子你这速度,乌龟都超你三圈了。"王科宝单脚支地,车铃铛按得叮当响。后座上的大妹揪着他衣角直乐。
丁宇脸涨成猪肝色:"我、我这是安全第一!哪像你,跟个窜天猴似的......"话没说完自己先乐了,"昨儿我爸又拿这话训我,你咋知道的?"
"你妈训人用笤帚疙瘩,上回抽得你蹿房顶......"王科宝话没说完,丁宇扑过来要捂他嘴。两辆车子歪歪扭扭撞作一团,惊得路边早点摊的大妈直喊:"小兔崽子看路!"
到了学校才发现今儿只上半天课。教室里飘着油墨味,顾晓然正在发模拟卷。王科宝摸出厚厚一沓手抄题纲,纸边都磨得起毛了。
"这、这都得做完?"丁宇捧着题纲直哆嗦,活像捧了个刺猬。
王科宝摸出钢笔敲他脑门:"重点题我都画红圈了。你要偷懒,等我和顾晓然去南边吃香喝辣,你就蹲无城河边钓王八吧!"
顾晓然抬头瞪他一眼,马尾辫扫过泛黄的习题集。阳光从窗棂斜进来,照得她睫毛在稿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。王科宝突然想起那支永生金笔还在书包夹层里,笔帽上的天安门金漆都快被他摸掉了。
后墙黑板报上"距预考还有23天"的红字刺眼得很。连平时最闹腾的刺头都在背古文,只是课本底下压着本《武林》杂志——黄老师从后门小窗突击检查时,这招能救命。
放学铃一响,丁宇拽着王科宝往操场跑。王叶推着自行车等在那儿,车把上缠的防滑带还是陈素芳用旧毛线织的。
"脚别抖!腰挺直!"王科宝扶着后座喊。王叶车轱辘画着蛇形,吓得打太极拳的老头直往单杠后躲。
丁宇看不过去,把《射雕》往车筐一塞:"起开!让师父我示范!"他骑得比蜗牛还慢,嘴里还嘚啵嘚:"当年我学车那会儿......"
"摔了八回!车铃都磕瘪了!"王科宝补刀补得精准。丁宇作势要撞他,车头一歪差点栽进沙坑。王叶笑得车把都扶不稳,最终自个儿蹬出去五六米——虽然最后撞上了篮球架。
夕阳把操场染成橘子色时,三人推着车往家走。王叶脑门上的汗把刘海粘成一绺一绺的,却死活不肯擦——她说这是"胜利的勋章"。
拐进巷子就瞅见个绿邮包在晃悠。邮递员支着自行车喊:"王科宝挂号信!"车铃铛按得急,惊得谁家养的芦花鸡"咯咯"飞上墙头。
王科宝手比脑子快,接过来先摸到个凸起的印章。信封右下角"当代杂志社"五个铅字烫得他指尖发麻。去年冬天往邮筒塞稿子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——那天下着雪粒子,他贴了八分钱邮票还怕不够。
小妹扒着门框探头:"哥你脸咋白了?"陈素芳举着锅铲从厨房冲出来:"是不是中暑了?"王建设摘了老花镜凑近看:"首都来的?"
王科宝捏着信躲进里屋,手指头抖得拆不开封口。窗台上的君子兰开了两朵,香得他直犯晕。信封里滑出张浅蓝信笺,抬头上印着朵小梅花——后来他才知道,那是编辑部的标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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