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：肉联厂（二）

黄狗崽子在青石板上打滚，尾巴扫得枯叶直打旋。小妹蹲着揪狗耳朵，咯咯笑震得墙头麻雀扑棱棱飞。王科宝蹬着永久牌自行车拐进巷子，前轮碾过水洼溅起串水珠子，后座上驮着李明这个活宝，俩人影子在墙面上歪歪扭扭地晃。

礼拜天清早的日头刚爬上电线杆，菜市场方向飘来炸油条的香味。王科宝啃完最后一口馒头，蹬着车轱辘往文化馆方向窜。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，里头那条大前门香烟隔着帆布直硌人——这可是托胖子从供销社倒腾来的稀罕货。

拐过邮局黄墙根，老远瞧见李明蹲在自家门槛上嗦面条。这小子穿着新烫的的确良衬衫，领口别着亮闪闪的有机玻璃扣，活像只开屏的孔雀。"哎哟喂，文曲星驾到！"李明把碗往石墩子上一撂，油嘴滑舌地作揖，"等我去换双胶鞋，这皮鞋蹬车硌脚。"

院里头晾着蓝布床单，晨风一吹扑簌簌响。王科宝单脚支着车，顺手揪了片爬墙虎叶子搓着玩。车把上挂的军用水壶晃荡作响，里头装着陈素芳塞的凉白开——说是外头汽水不干净。

"这车真带劲！"李明跨上后座时摸了下镀铬车铃，"比我爸那辆飞鸽牌还亮堂。"

"可不，拿稿费换的。"王科宝蹬车的腿格外有劲，链条咬合声清脆得像在唱歌，"上回杂志社给了一百二，胖子又给弄了张工业券。"

柏油马路在日头底下泛着油光，行道树荫凉里窜出几只芦花鸡。李明在后座絮絮叨叨讲厂里八卦，什么锅炉房老刘头偷煤渣被逮，工会主席闺女跟宣传科小伙钻小树林。王科宝听着直乐，车把差点撞上路边的蜂窝煤堆。

肉联厂红砖围墙望不到头，铁门顶上"安全生产"的标语漆都晒褪色了。运猪的车轰隆隆往里开，空气里飘着股腥臊味。看门老头正抱着搪瓷缸打盹，王科宝一溜烟从侧门钻进去，车轱辘在水泥地上划出个漂亮的弧线。

饲料车间外墙爬满青苔，铁皮屋顶被晒得烫手。包俊推着板车从库房钻出来，工作服上沾着麸皮，脑门油亮得能当镜子照。"哎妈呀！"这胖子把板车往墙根一靠，胸脯拍得啪啪响，"你俩咋摸进来的？"

三人在老槐树底下蹲成个圈。树皮裂口里蚂蚁排着队搬家，李明拿树枝逗弄着玩。王科宝从书包掏出香烟，包俊眼睛唰地亮了："大前门？够意思啊兄弟！"

"打听个人。"王科宝撕开锡纸递过去，"饲养车间王建军，听说跟检疫科张姐走得近？"

包俊叼烟的手顿了顿，小眼睛眯成缝："你小子消息够灵通啊！"他压低嗓门，唾沫星子混着烟圈往外喷，"那张姐守寡七八年，王建军那老小子三天两头往她办公室钻。上礼拜夜班，有人瞅见他俩在骨粉仓库......"

远处传来蒸汽机的嘶鸣，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李明听得直咂舌，王科宝却皱起眉头："他俩真有事？"

"饲料配比单子都是张姐签字。"包俊弹了弹烟灰，"上个月有批骨粉不合格，本该销毁的货，转头就进了生产车间。"他突然嗤笑，"财务科朱会计为这事差点掀桌子，那老光棍暗恋张姐不是一天两天了。"

王科宝摸出笔记本记了几笔，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。包俊凑过来瞄了眼："嚯，文化人就是讲究！要我说，直接写匿名信捅到纪委，保管叫那孙子吃不了兜着走。"

饲料车间的铁门咣当响，有个穿胶靴的工人朝这边喊："包子！骨粉称重缺人手！"

"得嘞！"包俊把烟屁股往鞋底一碾，"下周三厂休，我带你们找朱会计唠唠。那老头记账本比公安局档案还细，保准能翻出王建军的黑料。"

回程路上日头正毒，柏油马路晒得软塌塌。李明在后座扯着衣领扇风："真要搞这么大？"

车铃铛叮铃铃响过供销社橱窗，王科宝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影子。白衬衫被汗浸得透亮，眼神却比车把上的镀铬还亮："他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的时候，可没想过留情面。"

文化馆墙根下，卖冰棍的老太太掀开棉被，白汽腾地冒出来。王科宝摸出五分钱钢镚："来根赤豆的。"冰棍纸剥开时粘住了手指，甜滋滋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。

拐进家属院时，正撞见王建设在修水管。扳手磕在铁管上当啷响，陈素芳端着搪瓷盆接漏水。"爸，我来。"王科宝支好车凑过去，袖口蹭了块油污也浑不在意。

晚饭时小妹叽叽喳喳学黄狗打滚，大妹抢着说肉联厂见闻。王建设抿了口散装白酒，突然冒了句："明儿去百货公司看看打字机。"

台灯晕黄的光圈里，王科宝翻开笔记本。窗纱外蛐蛐儿叫得欢，钢笔尖在"饲料配比单"几个字上点了又点。抽屉深处躺着杂志社的约稿函，牛皮纸信封被摩挲得起了毛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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