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:考试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,窗外麻雀叽喳叫唤的时候,陈素娘就轻手轻脚推开了王科宝的房门。她坐在床沿边,伸手轻轻推了推裹着薄被蜷成虾米的儿子:"宝啊,该起了,今儿可是大日子。"见被窝里动了动,她又把叠得方正的校服放在枕边,"昨晚上给你熨了两遍衣裳,穿的时候仔细着领口。"
王科宝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,就看见他娘正往搪瓷缸里挤牙膏。梳妆台上的小闹钟才走到五点四十分,镜子里映着陈素娘眼下的青影,怕不是天没亮就起来忙活了。他趿拉着拖鞋往门外走,听见灶间传来锅铲相碰的脆响,大妹正在煎荷包蛋,油香味顺着门缝直往鼻子里钻。
餐厅里小妹正踮着脚往玻璃杯里倒豆浆,听见脚步声吓得手一抖,乳白的浆液溅在红漆桌面上。大妹端着白瓷盘从厨房出来,盘底烙着朵褪色的牡丹花,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三张烙得金黄的葱花饼。姐妹俩对视一眼,谁都没敢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,倒是小妹偷偷把沾了豆浆的手指头往围裙上蹭。
"大哥吃这个。"小妹突然蹦出一句,把盛着油条鸡蛋的搪瓷盆往王科宝跟前推。盆底还汪着层香油,油条炸得蓬松酥脆,两个白水煮蛋圆滚滚的,边上还搁着瓶蒙着水汽的鲜牛奶。陈素娘在围裙上擦着手过来,见儿子盯着牛奶瓶发愣,忙解释:"你爸昨儿跑供销社排了俩钟头的队,说是考试得补脑子。"
王科宝抓起油条咬得咔嚓响,焦香混着麦香在嘴里化开。小妹趴在桌沿看他狼吞虎咽,突然双手合十小声念叨:"考神保佑大哥考双百..."话没说完就被大妹捂了嘴。王科宝噗嗤笑出声,牛奶沫子沾在嘴角:"傻丫头,语文化学加起来两百还差不多。"这话倒把全家都逗乐了,紧绷的弦松了几分。
墙上的三五牌挂钟敲响七下时,王科宝正往军绿色书包里塞文具盒。陈素娘突然从里屋追出来,手里攥着块叠成方格子的手帕,里头包着五毛钱:"要是晌午热得慌,就在学校门口买根冰棍..."话没说完就被王建设打断:"净说些没用的,科宝,真不用带课本?"
"爸,我昨晚都看三遍了。"王科宝单脚支着二八杠自行车,阳光从门缝漏进来,照得他胸前的团徽亮闪闪的。车轱辘刚转半圈,陈素娘又追到门框边:"准考证!准考证再让我瞅一眼!"王科宝无奈地翻开书包夹层,那张盖着红章的薄纸片被塑料皮裹得严严实实。
骑过纺织厂家属院时,卖豆腐脑的板车正吱呀呀往巷口挪。王科宝猛蹬几下超过板车,车铃铛叮铃铃响成串。转过邮电局的红砖楼,远远就望见一中铁栅栏门前乌泱泱的人头。丁宇那件洗得发白的海魂衫在人群里格外扎眼,他正踮着脚啃韭菜包子,瞧见王科宝立刻挥舞着油纸包:"这儿!老班说考场在育才楼!"
停车棚的水泥柱上还留着去年用粉笔写的"早恋可耻",王科宝锁车时瞥见几个复读生蹲在墙角翻书,纸页哗啦啦响得像秋风扫落叶。丁宇凑过来捅他胳膊:"瞅见没?三班那个书呆子把化学周期表抄袖口上了。"顺着他指的方向,果然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偷偷卷衬衫袖子。
预备铃响时,王科宝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座位上。讲台边的吊扇吱呀呀转着,前排铁质课桌的木头纹路里还嵌着不知哪届学生刻的"早"。监考的是个戴银边眼镜的女老师,发际线梳得一丝不苟,正在拆牛皮纸封着的试卷袋。后头突然传来吸鼻子的声音,接着是橡皮滚落在地的闷响。
试卷传到手里还带着油墨味,王科宝先翻到最后看作文题——《记一件难忘的事》。他嘴角翘了翘,钢笔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墨点。前头戴红袖章的巡考背着手踱步,皮鞋跟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咔咔响,惊得后排女生手一抖,钢笔尖在卷子上拉出条歪歪扭扭的蓝线。
作文写到"那年夏天在河滩捡到受伤的斑鸠"时,吊扇的影子正好晃到试卷右上角。王科宝停笔揉了揉手腕,突然发现监考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斜后方。女老师扶了扶眼镜,目光在他工整的方块字上停留片刻,转身时深蓝的确良衬衫擦过桌角,带起一阵清凉的樟脑丸味。
提前交卷时走廊静得能听见梧桐叶落的声音。王科宝把书包甩上肩头,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气声。车棚里他的永久牌自行车铃铛盖不知被谁碰歪了,阳光照在锃亮的车把上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他单脚支着车等丁宇,瞧见几个女生红着眼眶往校门口跑,扎头发的红绸带在风里一飘一飘的。
回家路上经过国营副食店,玻璃柜里的北冰洋汽水泛着诱人的气泡。王科宝摸出那五毛钱犹豫片刻,最后还是买了根赤豆冰棍。糖水顺着木棍往下淌,在柏油路上砸出深色的小圆点。拐进胡同口时,正撞见隔壁张婶端着洗衣盆出来,泡沫堆里飘着件印着"奖"字的汗衫。
"宝儿考完啦?"张婶甩着湿漉漉的手,"刚瞧见你爸拎着条活鱼往家走,说是要给考生补..."话没说完,陈素娘已经举着锅铲从门里探出头:"宝啊,妈给你卧了糖水荷包蛋!"
下午的化学考试前,丁宇蹲在香樟树下背元素周期表,树皮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蚂蚁。王科宝拿树枝在泥地上画苯环结构,引来几个外校生偷偷往这边瞄。穿碎花裙的女生壮着胆子凑过来问:"同学,能讲讲这个反应式怎么配平吗?"她手里的笔记本边角都卷了,页眉用红笔描着"必胜"。
开考后王科宝在卷子上闻到股熟悉的墨水味,和上午用的是同批次的油墨。倒数第二道推断题让整个考场响起倒吸气的声音,有人开始频繁地清嗓子。王科宝转着钢笔帽,在草稿纸上画出三个反应链,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引得左边男生不停斜眼偷瞄。
交卷时丁宇的圆脸涨得通红,额头上还沾着不知哪蹭的蓝墨水。他勾着王科宝脖子往车棚拖:"可算活过来了!走,哥请你吃小卖部新进的虾酥糖!"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地上晃动的影子一个蹦蹦跳跳,一个慢悠悠推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。
路过传达室时,王科宝瞥见窗台上摆着盆蔫头耷脑的仙人掌。看门大爷正在听收音机,咿咿呀呀的梆子戏混着知了的嘶鸣,竟有几分像小妹早上哼的跑调儿歌。车轱辘碾过片梧桐叶,他忽然想起作文里那只养好伤又飞走的斑鸠,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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