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：准考证（二）
黄老师拿粉笔敲着黑板槽，粉灰簌簌往下掉："李军你记牢自己考场号，别抄串了旁边同学的......"他背着手在过道里转悠，蓝布中山装蹭着课桌边，"提前十五分钟进场，怕迟到的就睡考场门口！准考证丢了可没人给你补......"
最后一排丁宇拿钢笔帽戳王科宝后背："老黄今天咋婆婆妈妈的？"前桌顾晓然回头瞪他们，辫梢扫过李明的三角板。
"这叫大将之风。"王科宝转着英雄牌金笔，墨水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圈，"大考大玩小考小玩......"
"歪理邪说！"顾晓然噗嗤笑出声，露出颗俏皮的虎牙。窗外的梧桐树影在她课本上摇晃，像群跳舞的小人。
黄老师突然转身，吓得丁宇把钢笔甩飞出去。蓝墨水在何欣欣的白球鞋上炸开花，她"哎呀"一声，掏出手帕蹲下去擦。李明忙递过去半块橡皮，被顾晓然抢先用作业本盖住了污渍。
"散了散了！"黄老师挥挥手往外走，布鞋底蹭着水泥地沙沙响。后门"咣当"一声撞在墙上，震得吊扇晃悠。丁宇猫腰捡钢笔，脑门磕在何欣欣课桌角，疼得龇牙咧嘴。
黑板报前挤满了人，粉笔写的考场安排像蚂蚁搬家。王科宝抄完最后一行，瞥见孙自立缩在墙角。那小子去年竞赛作弊被逮，现在见他就躲。阳光斜斜照进来，孙自立的影子在地上缩成团。
"看考场去？"丁宇把笔记簿塞进书包，车钥匙叮当响。他新买的永久牌二八大杠锃光瓦亮，车铃铛上系着红绸子。
一中的梧桐树刚抽新芽，看门大爷端着搪瓷缸蹲在传达室门口。王科宝数着教室窗户，忽然闻到炸油条的香。丁宇肚子咕噜叫，俩人蹲在校门口分食了半根麻花，糖渣粘了满手。
回家路上遇见春生哥送信。邮递员绿挎包鼓鼓囊囊，车把上拴着个铝水壶。"王科宝！"春生哥扬手甩过来个牛皮信封，"《武林》杂志社的！"
信封角被雨水洇湿了，拆开掉出张盖红章的合同。王科宝手指头直哆嗦——六月开始连载，笔名"星火"，简介里写"武侠新秀"。他冲进厨房舀瓢凉水灌下去，胸口还扑通扑通跳。
陈素芳在灶台前炸丸子，油星子溅到手背也顾不上擦："考完试再折腾这些！"案板上堆着切好的腊肠，小妹偷摸叼走半截，烫得直哈气。
晚饭后全家轻手轻脚。王建设连收音机都不敢开，戴着老花镜装模作样看报纸。大妹把跳皮筋的塑料绳换成毛线，怕"啪啪"声吵着哥哥复习。小妹蹲在院里逗黄狗，被陈素芳拎着耳朵拽回屋。
王科宝摊开生物课本，眼睛却往抽屉里瞄。那摞《少年仙侠传》手稿像在挠他手心。钢笔尖在草稿纸上乱划，不知不觉写出"妖兽森林"四个字。突然听见门轴吱呀响，他慌忙用课本盖住稿纸——王建设端着绿豆汤进来，镜片上蒙着热气。
停电来得猝不及防。小妹正在茅房蹲坑，吓得提着裤子往外跑。陈素芳摸黑翻出煤油灯，火苗蹿起时映得她满脸金黄。大院空地上人影幢幢，张婶的大嗓门穿透夜幕："变电器烧啦！修到明早也未必......"
王科宝就着烛光誊稿子，蜡油滴在稿纸上凝成小疙瘩。蚊帐里闷得像蒸笼，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。远处传来卖冰棍的吆喝，他舔了舔干裂的嘴皮，把第四章节的"剑破长空"改成了"月下独行"。
春生哥第二天真带着订阅单来了。表格印得歪歪扭扭，王科宝勾了《武林》《少年文艺》，又给小妹订了《小朋友》。大妹扒着门框偷看，被他逮个正着："想要《大众电影》直说！"
预考那天飘着毛毛雨。陈素芳天没亮就起来摊煎饼，面糊在铁鏊子上滋滋响。王建设把永久牌自行车擦了又擦，链条油抹得锃亮。小妹往铝饭盒里装咸菜疙瘩，突然"哎呀"一声："哥的准考证！"
考场外的梧桐树滴着水，丁宇的雨衣兜着风像只胖企鹅。王科宝摸出英雄牌钢笔，发现顾晓然在笔帽上贴了张小纸条：江湖路远，笔下生花。他愣神的功夫，监考老师已经开始发卷子。
作文题目是《我的理想》。王科宝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枝，突然想起妖兽森林里那片会发光的树。钢笔尖在稿纸上顿了顿，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写了篇议论文。倒是丁宇出来就嚷嚷："我写要当邮递员，天天给人送录取通知书！"
放榜那日春生哥来得特别早。绿邮包还没卸下就喊："王科宝！挂号信！"信封上印着省教育局的红章，拆开时全家屏住呼吸。王建设的老花镜滑到鼻尖，陈素芳攥着围裙角直哆嗦。
"过啦！"小妹蹦起来撞翻凳子。大妹抓起筲箕里的面粉往天上撒，纷纷扬扬像下雪。王科宝瞅见《武林》杂志躺在五斗柜上，封面上"星火"俩字金灿灿的。妖兽森林的故事刚写到关键处，主角的宝剑正要出鞘。
黄老师来家访时拎着两瓶橘子罐头。王建设开了一瓶倒进搪瓷缸，糖水晃着夕阳的光。陈素芳往罐头瓶里插了支野菊花，摆在缝纫机上当装饰。小妹舔着瓶口的糖渍，突然冒出一句："我哥写的武侠能上电视不？"
夜里又停电。王科宝就着煤油灯写稿，飞蛾在玻璃罩上撞出细响。妖兽森林的月光透过文字淌在纸上，少年侠客的衣袂卷起夜风。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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