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:眼镜奶奶(二)
王科宝蹲在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旁边,手里攥着个油壶,对准链条缝隙咔嗒咔嗒按了几下。金灿灿的机油顺着齿轮的纹路往下淌,在午后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亮得像是融化的蜂蜜。他试着转了转脚蹬子,链条咬合的声音变得特别顺溜,就跟老裁缝铺子里那台缝纫机扎厚棉布似的,咯噔咯噔响得带劲儿。
大妹蹲在煤炉子前头换煤球,蓝布褂子的袖口蹭得黑乎乎的。她拿着火钳子夹起烧得灰白的旧煤块,手腕一甩就扔进墙角的铁皮桶里,"哐啷"一声响吓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。新煤球塞进炉膛时冒起一股青烟,她歪着脑袋躲了躲,鼻尖上还是蹭了道黑印子,像只小花猫。
"妈回来了!"王科宝听见巷口胶底布鞋踩青石板的动静,拎着油壶就往外窜。陈素娘挎着竹篮子转过墙角,芹菜叶子从篮子里探出头,水珠子顺着叶脉往下滴,在石板路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,活像撒了把黑豆。
王科宝接过篮子时闻到韭菜混着猪肉的香味,手指头碰到湿漉漉的芹菜根,凉丝丝的。"今儿包饺子!"陈素娘掏钥匙时钥匙串叮铃当啷响,冲着厨房努努嘴,"昨儿腌的酸菜缸里捞点汤头?"
厨房案板上撒了层白面,大妹正往搪瓷盆里舀麦乳精。铁勺子碰着玻璃罐子叮当响,褐色的粉末打着旋儿落进搪瓷缸子里。小妹趴在八仙桌上,食指蘸着撒在桌上的麦乳精粒往嘴里送,舌头舔得啧啧响,活像只偷油的小老鼠。
"脏不脏!"王科宝揪着小妹的后衣领把她提溜起来,小丫头两条腿在空中直蹬跶,手指头还死死抠着桌缝里卡住的糖粒。自来水哗啦啦冲过她黏糊糊的手指头,肥皂沫子沾在搪瓷脸盆边上,被太阳一照泛着七彩光,跟肥皂泡似的。
陈素娘系着碎花围裙揉面团,案板被震得扑簌簌往下掉面渣。她瞥见麦乳精罐子,眉毛一挑:"这金贵玩意儿谁买的?"说话间"啪"地把面团摔在案板上,震得面粉直扑腾。
"我馋这口儿。"王科宝把自行车推进堂屋,车铃铛晃荡着撞在门框上,"上个月在供销社瞧见就惦记上了。"话还没说完,小妹已经光着脚丫子蹿到案板前,踮着脚尖想偷摸面团子。
大妹端着搪瓷缸子凑到陈素娘嘴边:"妈你尝尝,可香了。"陈素娘就着闺女的手抿了一小口,麦乳精沾在嘴唇上像抹了层蜂蜜。"甜得齁嗓子。"她咂吧咂吧嘴,扭头看见大妹亮晶晶的眼神,又补了句:"比前街老张家买的强多了。"
堂屋里传来叮铃哐啷的动静,王建设拎着黑色人造革公文包跨进门。公文包边角磨得发白,金属搭扣上还沾着公共汽车站的灰。"赶得早不如赶得巧。"他吸着鼻子往厨房探头,白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,露出晒得黑红的脖子。
陈素娘往滚水里下饺子,白胖的元宝在锅里翻着跟头。"红玲礼拜六下午回来。"王建设蹲在门槛上剥蒜,蒜皮落进搪瓷碗里打着转儿,"让科宝骑车去接站。"
"成!"王科宝在里屋应声,正给小妹擦手上的面粉印子。小丫头扭着身子要跑,辫梢上的红头绳扫过五斗柜,碰倒了插着野菊花的玻璃瓶,水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淌。
饺子端上桌时太阳已经西斜,八仙桌上腾起的热气在窗玻璃上凝出水珠。王科宝连吃了十五个韭菜猪肉饺,撑得直揉肚子。陈素娘往铝饭盒里码剩下的饺子,油星子在盒盖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,像条小河沟。
溜达到丁宇家巷口时,隔着院墙就听见嚷嚷声。"那道应用题我闭着眼都能解!"丁宇的破锣嗓子震得葡萄架直晃悠,"就最后大题差点意思,少写个步骤......"
"少吹牛能憋死你?"他哥蹲在门槛上修自行车链子,改锥在齿轮间划出火星子,"昨儿帮老张家搬蜂窝煤,二十米路歇了三回!"
丁母坐在藤椅上纳鞋底,麻线穿过千层布哧啦响。她抬眼瞅见王科宝的影子在墙头晃,故意抬高了嗓门:"宇啊,有人找——"
丁宇炮弹似的冲出来,裤腿上还沾着上午搬煤球的灰。他推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永久牌,车把上拴着的红绸子迎风飘得像面旗。"走走走!"他蹬上车才想起回头喊:"妈!晚饭别等我!"
俩人骑车拐过粮油店时,丁宇突然捏闸。王科宝的前轮差点怼上他车屁股。"科宝,"丁宇扭头时鼻尖亮晶晶的全是汗,"待会儿叫上顾同学吧?就溪塘边上那个废弃院子......"
顾晓然家院门上爬满了野蔷薇,铁锁链缠着锈迹斑斑的铜锁。王科宝叩门时,门板震落几片干枯的花瓣。里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,门闩拉开时吱呀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,翅膀扑棱棱划过暮色。
"在收拾院子?"丁宇抻着脖子往里瞅。顾晓然挽着袖子站在葡萄架下,劳保手套上沾着泥,脚边堆着枯死的月季根。她的确良衬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,鬓角碎发贴在泛红的脸颊上,像沾了露水的花瓣。
丁宇已经挤进院子,顺手抄起墙根的竹扫把:"这活儿我在行!上个月帮街道办清垃圾,主任夸我能顶俩临时工!"扫把划过青砖地,扬起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跳舞,跟撒了把金粉似的。
王科宝蹲在墙角研究那把散了架的竹椅。椅面蒙着层青苔,四条腿的棕绳断得七零八落。他扯了扯残余的绳头,闻见淡淡的霉味儿,像是老樟木箱子里翻出来的旧书。"这绳结是八字扣。"手指抚过竹节处的凹痕,那里的包浆被磨得油亮,"得用棕榈纤维搓的绳子才经用。"
顾晓然从杂物间翻出捆棕绳,绳子上还缠着干枯的葡萄藤须。王科宝盘腿坐在地上,膝盖上摊着断绳,照着原来的纹路打结。丁宇在远处咋咋呼呼地搬花盆,碎瓦片在铁皮桶里哐啷作响,跟放鞭炮似的。
暮色漫上来时,竹椅终于重新立了起来。王科宝扶着椅背晃了晃,榫卯咬合处发出令人安心的吱呀声,像是老人在舒坦地伸懒腰。顾晓然递过湿毛巾时,他瞥见她手腕内侧有道细长的旧伤疤,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,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银光。
"小时候翻墙摘枇杷划的。"她注意到他的目光,把袖子往下扯了扯,腕上的银镯子叮当响,"奶奶说这道疤能挡灾。"夕阳给她的侧脸镀上金边,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,像是用毛笔轻轻扫过的墨痕。
丁宇瘫坐在清理干净的石凳上,汗湿的背心贴出圆滚滚的肚皮轮廓,活像只吃饱了的青蛙。"饿死了......"他哀嚎着摸出兜里压扁的江米条,包装纸都黏在了糖块上,"顾同学你这儿有开水吗?这糖棍子硬得能当钉子使。"
巷子里忽然传来收破烂的吆喝声,带着豫剧腔调的"破铜烂铁拿来卖——"惊起了竹椅下的蟋蟀。王科宝望着修葺一新的竹椅,恍惚看见个戴圆框眼镜的老太太坐在上头摇蒲扇,脚边趴着只打盹的狸花猫,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。
回程时丁宇非要绕道国营副食店,用粮票换了半斤动物饼干。他骑着车往嘴里塞饼干渣,含混不清地哼着《甜蜜蜜》,饼干屑顺着双层下巴往下掉。经过照相馆时突然刹车,橱窗里新换了天安门背景布,红领巾少年们的笑脸在暮色里泛着柔光,像是抹了层蜂蜜。
"礼拜天来照相吧?"丁宇的饼干喷到王科宝后背上,"穿白衬衫,戴红领巾那种!"他的破自行车在石板路上颠簸,车铃铛随着颠簸断断续续地响,像是给这个喧闹的黄昏打着拍子。晚风裹着槐花香掠过巷子,谁家收音机在放《*******》,歌声混着炊烟袅袅升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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