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:划船刻字(二)
王科宝歪头瞅着丁宇那张红得跟熟透的番茄似的脸,噗嗤笑出声:"神他妈坠入爱河,你这分明是醉咖啡了!我见过喝二锅头打醉拳的,头回见着喝雀巢咖啡能喝出关公脸的!"说着伸手去戳丁宇圆滚滚的肚腩,指头陷进棉布衬衫里,能摸到汗津津的潮气。
丁宇这才回过神,捧着搪瓷缸子的手直打颤。缸子底还剩小半口褐色的液体,晃荡着映出他发懵的圆脸。刚才在冷饮店非要学人家知识分子喝咖啡,一口气灌下去整杯,这会儿心脏突突得像是要撞破胸腔。"咋、咋你没事呢?"他揉着太阳穴,眼瞅着王科宝手里那杯早见了底。
王科宝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,帆布书包里露出半截稿纸。这几天他猫在阁楼写《少年仙侠传》,窗台上的搪瓷缸子结了层咖啡渍。第五章收尾那晚,钢笔尖在煤油灯下划拉出的影子投在糊墙的报纸上,倒像是书中御剑飞行的剪影。
周六天刚蒙蒙亮,王科宝就蹬着二八大杠往学校冲。车铃铛在晨雾里叮铃铃响,惊飞了电线杆上打盹的麻雀。校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底下,江主任正背着手训几个抹眼泪的学生。老江今天换了件的确良短袖,露出的胳膊黝黑得像刷了桐油。
"江头儿早!"王科宝单脚支地,车轱辘碾着地上的槐花瓣转了个圈。江主任转身时带起股风油精味,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没擦净的眼屎:"臭小子,还不快去看榜!"
教学楼前的公告栏早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。王科宝把车锁在报栏铁架上,车钥匙环上拴着的铜葫芦在晨光里晃悠。丁宇正踮着脚往人堆里挤,后脖颈的肉褶子跟着动作一颤一颤的,蓝布裤腰带上别着的钥匙串叮当乱响。
"听说走了小一半人......"旁边戴酒瓶底眼镜的男生带着哭腔,"我们班五十个就剩二十了。"他手里攥着撕成两半的成绩单,纸边还沾着鼻涕。王科宝认出这是二班的数学课代表,上学期还跟自己争过奥数名额。
丁宇终于挤到最前头,眯缝着眼从榜尾往上找。汗珠子顺着双层下巴往下淌,在的确良衬衫前襟洇出个深色V字。忽然他浑身肥肉一抖,转身往外蹿时差点撞翻个抹眼泪的女生。
"看把你急的!"王科宝倚着车座笑,后脖颈突然拂过缕茉莉香。顾晓然背着双肩包从林荫道晃过来,白球鞋踩碎一地树影。她今天换了条水洗蓝的牛仔裤,裤脚磨出毛边,随着步伐像绽开的蒲公英。
"等他报喜呢。"王科宝朝人堆努嘴。顾晓然从书包侧兜掏出包话梅,指尖沾着糖霜递过来一颗。梅子酸得人眯眼,倒把晨起的困劲儿冲淡了。
丁宇炮弹似的冲出人群,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手帕,活像举着面凯旋的旗。"猜猜!"他嗓子都喊劈了,胸脯剧烈起伏着,"猜猜爷们儿考没考上!"
王科宝故意拉长音:"看你这红光满面的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丁宇的肉掌拍在肩上:"去你的!老子倒数第十!"他手舞足蹈比划着,钥匙串甩得哗啦啦响,"何欣欣才比我多三分!"
正说着,李明骑着二六飞鸽牌冲过来。车筐里塞着捆参考书,最上头那本《高考冲刺100天》书角都卷了边。"都、都过了?"他刹车太急,差点撞上路牙石。晨跑的学生们纷纷侧目,有个扎麻花辫的女生红着眼眶快步走开,辫梢扫过李明车把上挂的饭盒。
丁宇眉飞色舞要再说,忽然人堆里炸开声嚎哭。穿碎花裙的女生捂着脸往外冲,发卡掉在地上被踩得粉碎。公告栏前霎时分成两拨,左边蹦跳着拍手,右边蹲着抹泪。王科宝望着水泥地上那摊水渍,不知是露水还是谁的眼泪。
"走!划船去!"丁宇一手拽一个,肉乎乎的掌心汗津津的。顾晓然慢悠悠跟在后面,书包带子上挂的铃铛叮铃作响。三辆自行车歪歪扭扭骑出校门,车铃在晨雾里此起彼伏,惊得早点摊的豆浆锅腾起白烟。
公园铁门刚开,看门老头正往石墩子上磕烟袋锅。晨练的老头老太们拎着太极剑往家走,石砖地上还留着练气功踩出的圆印子。租船处的小伙子趴在窗口打盹,胳膊上的红袖章皱巴巴的,袖口沾着隔夜的油渍。
"三号船!"丁宇啪地把押金拍在窗台上。钢镚儿在铁皮盒里转圈的声响惊飞了柳树上的麻雀。小伙子打着哈欠解缆绳,船桨碰着铁壳船身,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脆。
顾晓然踩着湿漉漉的木踏板先上船,帆布鞋底在青苔上打滑。王科宝伸手要扶,被她甩开手:"当我是裹小脚的?"船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,惊得水面的蜻蜓点出串涟漪。李明最后一个上船,抱着参考书缩在船头,活像只护崽的鹌鹑。
双桨入水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溪塘。王科宝和丁宇对角坐着,船桨打起的水花在晨光里碎成金箔。桥洞越来越近,石壁上层层叠叠的刻字像本摊开的日记。有歪歪扭扭的"到此一游",也有用小刀深深刻下的"永结同心",经年的青苔给这些秘密镶上毛边。
"那年咱俩刻的字......"丁宇突然嘿嘿笑,船桨差点脱手。王科宝耳根发烫,想起去年夏天偷喝啤酒后干的蠢事。刻刀划在石壁上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,当时丁宇非要在"王"字旁边刻个猪头。
顾晓然仰着头找字,后颈弯成好看的弧度。晨光透过桥洞的缝隙在她脸上织网,睫毛在鼻梁投下细碎的影。她忽然哼起《军港之夜》,声音清凌凌的像溪水碰着卵石。李明跟着打拍子,手指在参考书封面上敲出轻响。
船漂到桥洞正中时,歌声忽然停了。石壁上有处新刻的痕迹,红漆还没褪色——是颗歪歪扭扭的爱心,里头挤着两个缩写字母。丁宇冲王科宝挤眉弄眼,被顾晓然踹了脚船帮。水波晃碎了倒影,惊得几尾青鱼钻进了桥墩缝隙。
上岸时租船的小伙子又睡着了,口水在窗台上积成小水洼。丁宇非要请客吃冰棍,小卖部的冰柜上凝着层白霜。王科宝咬着赤豆棒冰,看顾晓然用指甲一点点抠玻璃瓶汽水的铁皮盖。气泡涌出来沾在她腕上的电子表,表面顿时蒙了层雾。
回去的路上经过学校,公告栏前已经空了。满地碎纸片里混着个撕烂的练习本,王科宝瞥见封皮上写着"高三(2)班张建军"。风卷起纸页,露出里面工整的立体几何图,铅笔线还闪着银光。
丁宇在后座哼着跑调的歌,车把上挂着的冰棍纸哗啦啦响。经过冷饮店时他突然刹车,指着玻璃窗上贴的咖啡广告大喊:"下回老子要喝十杯!"王科宝笑得车把直晃,差点撞上路边的梧桐树。树皮上不知谁刻的"高考加油"已经结痂,成了深褐色的疤。
到家时陈素娘正在院门口晾床单,竹竿上滴滴答答的水珠砸在王科宝后颈。阁楼窗户大开着,稿纸被风吹得满屋飞。第五章最后一页卡在窗缝里,墨迹未干的"御剑乘风"四个字被阳光晒得发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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