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:不幸的大姐
车轮碾过碎石子路咯吱作响,王科宝捏车把的手紧了紧。十字街口的风卷着煤灰往人脸上扑,他放软声音问:"姐,你婆婆待你咋样?"
王红玲攥着后座铁架子的手一颤。后视镜里映出她发黄的脸色,去年结婚时搽的胭脂早褪没了。路边的梧桐树影斑斑驳驳打在两人身上,像撕碎的旧报纸。
"她...也不容易。"王红玲嗓子眼里像塞了团棉花,话在嘴里滚了几滚才吐出来,"前些日子犯风湿,小姑子闹离婚抱着孩子回娘家,你姐夫又总跑长途......"话没说完自己先愣住了,这哪是诉苦,分明在给人找台阶下。
车轱辘碾过老桥的青石板,王科宝后槽牙咬得发酸。去年送亲时贴着囍字的五斗柜,如今塞着五口人的破棉絮。他猛蹬两脚冲下坡,车铃铛撞得叮当乱响:"要不搬回来住?家里正盖房,多砌间屋的事儿!"
大院的红砖墙近了,王红玲盯着墙头冒出来的丝瓜藤发呆。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常住,街坊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。风灌进的确良衬衫,凉得她打了个哆嗦。
"管那些碎嘴的做啥!"王科宝突然拔高嗓门,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,"爸在大院本就没几个搭话的,妈天天念叨你......"话尾突然哽住了,去年冬天姐给他织的毛线围巾还锁在樟木箱里。
小妹蹲在门墩上喂鸡,见着人影"嗷"一嗓子蹦起来:"大姐!"芦花鸡吓得扑棱翅膀,玉米粒撒了满地。王科宝猛捏车闸,胶皮轮胎在黄土地蹭出两道沟:"疯丫头不要命啦!"
"哥骑车最稳当!"小妹嬉皮笑脸往王红玲怀里钻,辫梢沾着鸡毛。大妹趿拉着塑料凉鞋从里屋窜出来,裤脚还卷着一边。三姐妹的影子在日头底下叠成团,像小时候分吃的麦芽糖。
王科宝拎着竹篮往堂屋走,搪瓷缸碰着篮底叮呤咣啷响。五斗柜上摆着喝剩的半罐麦乳精,铁皮盖锈了边。他舀了三勺冲开水,热气糊了眼镜片。去年这时候,姐还偷偷往他书包塞粮票。
"喝点热的。"王科宝把缸子推过去。王红玲捧着搪瓷缸暖手,闻着奶香忽然鼻酸。婆家灶台永远温着中药,苦味渗进墙皮里。小妹趴在桌沿咽口水,被大妹揪着辫子拽去厨房:"哥喊咱们端水!"
三杯麦乳精在方桌上冒着热气,阳光透过纱窗在地上织金线。大妹献宝似的捧出本《当代》,翻到折角那页:"大姐快看!哥写的!"铅字油墨印着"王科宝"仨字,晃得人眼晕。
"哎别!"王科宝抢过杂志扣在桌上,耳根红得像灶膛火,"等我不在再看......"大妹歪着脑袋问:"哥你脸咋比猴屁股还红?"小妹噗嗤喷出麦乳精,白沫子沾在鼻尖上。
王红玲望着弟弟涨红的脸,忽然想起他八岁那年尿床,抱着湿褥子哭得打嗝。如今少年抽条长成青竹,倒会护着人了。笑意漫到眼角,压在心口的石头裂了条缝。
暮色漫进堂屋时,王科宝敲了敲桌子:"大妹带小妹喂鸡去。"塑料门帘哗啦一响,两只小鹌鹑似的蹦出去。王红玲摩挲着搪瓷缸的豁口,听见自己心跳得像雨打芭蕉。
"姐,你婆婆不是有老宅?"王科宝盯着她腕上的淤青,"小姑子咋住你家?"去年回门时姐腕子上戴着银镯子,如今空落落套着圈红痕。
风穿过天井带着槐花香,王红玲下意识护住肚子。弟弟的眼睛清亮得像井水,照得她那些委屈无所遁形。灶房飘来炒青菜的香,陈素娘在剁腊肉的声响咚咚砸在心上。
"当初说好分房单过......"话开了头就止不住,像决堤的洪水。婆婆的老宅子漏雨,小姑子的奶娃整夜哭,丈夫的工资攥在婆婆手心。陪嫁的牡丹枕巾染了尿渍,红双喜的搪瓷盆磕掉了漆。
王科宝拳头攥得咯咯响。去年迎亲时胡卫东递的"大前门"香烟,原来早埋着算计。车队会计的肥差说调就调,姐的算盘本锁在婆家抽屉,连粮票都要掰成两半花。
暮色里传来收破烂的吆喝,王红玲的哽咽混在铜铁叮当声中。王科宝突然站起来,搪瓷缸"咣当"砸在桌上:"离!明天就去扯离婚证!"房梁震下缕灰,落在姐弟俩发梢。
"胡闹!"陈素娘举着锅铲冲进来,围裙上沾着油星子,"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!"王建设蹲在门槛上抽烟,烟头明灭像萤火虫。去年陪嫁的缝纫机还在里屋,踏板生了锈。
王红玲看着弟弟气得发红的眼眶,忽然想起他十二岁那年。胡同里小混混抢她发卡,半大少年举着板砖追出三条街。如今他脊梁挺得笔直,说要给她撑起一片天。
"妈,离了婚的姑娘......"陈素娘话没说完先抹泪。大妹扒着门框偷听,小妹咬着手指甲发呆。王科宝拽过板凳坐下,掰着指头算:"我稿费够养姐,新屋秋后就上梁......"
胡卫东的嘴脸突然清晰起来。婚前说好每月给家里十块钱,结果工资折捏在婆婆手里。姐发烧去卫生所抓药,还得赊账记在娘家头上。更别说那个总往姐夫驾驶室钻的售票员,身上的雪花膏味呛鼻子。
夜色漫上来时,王科宝摸出牛皮纸信封。出版社的汇款单在煤油灯下泛着光,数字后头跟着三个零。陈素娘倒抽口气,王建设的老花镜滑到鼻尖。
"这钱给姐置办衣裳。"王科宝把汇款单拍在桌上,"明儿就去扯布料,要的确良的。"王红玲摸着细密的汇款单纹路,突然想起中专毕业那年,会计班的姑娘们都说要嫁个吃商品粮的。
小妹突然指着窗外喊:"流星!"全家挤到天井里,墨蓝天幕划过道银线。王红玲悄悄擦掉眼角的水光,听见弟弟在耳边说:"姐你看,老天爷都给咱指路呢。"
后半夜起了风,王红玲躺在出嫁前的雕花床上。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鸳鸯枕上,大妹的呼噜声在隔壁屋响得均匀。她摸着平坦的小腹,想起这个月迟了十天的月事,突然打了个寒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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