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：要啥纸笔（二）

王科宝踩着早自习铃声冲进教室时，胶底鞋在水泥地上蹭出两道黑印。他后脖梗子还挂着汗珠，早春的风追着衣摆往教室里钻。往常这时候何欣欣早就坐在第一排背单词，可今天那个扎蓝头绳的位置空着，课本摞得整整齐齐。

丁宇趴在课桌上打哈欠，哈喇子沾在《古汉语选读》封皮上。顾晓然正往铁皮铅笔盒里码橡皮屑，见王科宝过来，手里的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墨点。

"老何人呢？"王科宝书包甩在桌上，砸得丁宇的搪瓷缸晃出水痕。教室后墙的挂钟秒针咔嗒咔嗒响，黄粉笔写的课程表缺了个角。

顾晓然把钢笔帽拧上，塑料笔杆映出窗外的梧桐枝："去技校了，她姑在纺织厂给她留了个岗。"话音未落，丁宇突然挺直腰板，凳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。

"她模考不是年级前二十？"王科宝扯开中山装领口，热汗顺着脊梁往下淌。黑板槽里积着昨日的粉笔灰，值日生没擦干净的字迹像褪色的符咒。

前桌李明转过身，课本上画着变形金刚："她爹说女娃读师范还得三年，不如早点挣钱。"说着用笔杆戳了戳丁宇的肥胳膊，"上回你借她的《射雕》还没还呢。"

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二十来人，陈勇的位置空得扎眼。王科宝想起去年冬天那家伙往自己棉鞋里塞雪团，如今倒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。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，带起几片枯叶贴在玻璃上。

丁宇突然把课本摔得啪啪响："之乎者也！这劳什子背了能当饭吃？"他校服袖口沾着早饭的油渍，钢笔在草稿纸上戳出个窟窿。顾晓然从帆布包里摸出颗水果糖，糖纸剥开的脆响像掐断了谁的叹息。

"现有文明都是过去攒的。"王科宝拿钢笔帽敲丁宇的搪瓷缸，叮叮当当像打快板，"忘了过去就像..."他卡壳了，看见顾晓然抿着嘴笑，耳根子唰地红了。

黄老师夹着教案进来时，粉笔灰扑簌簌落在地板上。他老式眼镜滑到鼻尖，露出眼底两团青黑："预考过了别得意，去年二中..."话没说完，后排突然传来撕胶带的刺啦声。

王科宝转着钢笔走神，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墨团。何欣欣送他的《汪国真诗集》还锁在课桌里，扉页上"前程似锦"四个字突然变得扎眼。丁宇捅他胳膊肘，草稿纸递过来画着个哭脸小人。

"疯子文学咋写？"肥手指头戳着纸面。王科宝瞄了眼讲台，黄老师正拿三角板敲黑板："就像你昨儿啃鸡腿满嘴油，偏说这是行为艺术。"顾晓然噗嗤笑出声，马尾辫扫过李明后脑勺。

下课铃响得突然，黄老师教案夹差点摔地上。丁宇窜得比兔子还快，塑料凉鞋啪嗒啪嗒砸着走廊水泥地。王科宝慢吞吞收拾书包，看见顾晓然往铁皮铅笔盒里塞纸条。

"你小说第二章..."她话没说完，李明举着饭盒冲过来："食堂今儿有肉包子！"三人并排走时，王科宝闻见顾晓然校服上有股樟脑丸味，八成是压箱底的新衣裳。

路过宣传栏时，大红喜报缺了半角，何欣欣的名字在风里晃荡。丁宇突然说："她送过我橡皮。"说着从裤兜掏出块缺角的蓝橡皮，上头印着米老鼠。

食堂排队的工夫，王科宝给俩人讲新构思的武侠情节。卖饭窗口飘来茴香味，他说到"月下比剑"时，丁宇正往包子皮上戳窟窿眼："这大侠打架还带啃烧饼的？"

午后阳光斜进教室，王科宝趴在课桌上打盹。丁宇的呼噜声混着蝉鸣，顾晓然在草稿本上画连环画。钢笔尖突然戳到手背，他惊醒时看见黄老师站在讲台前，三角板敲得梆梆响。

"离高考还剩五十天！"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白痕，"别以为过了预考就稳了！去年二中..."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，王科宝在课本边角画了柄小剑。

放学时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路过技校围墙，听见里头飘来缝纫机哒哒声。丁宇突然说："何欣欣肯定在踩电机。"说完把书包甩上肩，铁皮文具盒哐啷响。

顾晓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："帮我看看这个。"王科宝接过来时闻见雪花膏味，信纸上是工整的簪花小楷。丁宇凑过来念："武林盟主与魔教圣女...哎呦！"挨了顾晓然一记肘击。

路灯亮起来时，三人蹲在修车摊旁分吃烤红薯。王科宝讲到大侠中毒跌落悬崖，丁宇突然问："要是考不上咋办？"糖稀顺着红薯皮往下滴，在地上凝成琥珀色。

"那就写疯子文学。"王科宝掰了块焦糖脆皮，"把落榜写成武林浩劫。"顾晓然笑得直咳嗽，红薯渣喷到李明新买的回力鞋上。

到家时陈素娘正在晾床单，竹竿上滴滴答答落着水珠。小妹蹲在门槛上逗蚂蚁，见他回来举起作业本："哥！造句"前途光明"！"王科宝揉乱她的小辫："就像你姐的武侠梦。"

夜里伏案誊稿子时，钢笔突然不出水。他拧开英雄牌金笔吸墨，蓝黑墨水在玻璃瓶里泛着光。窗外飘来栀子花香，混着隔壁张婶家炖肉的香气。稿纸上的少侠正要破解经脉封印，就像他们等着破解高考这道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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