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：娘家撑腰
周二天还没亮透，王建军和陈素娘就窸窸窣窣收拾行囊。蓝布包袱里塞着两件换洗衣裳，铝饭盒里装着昨晚剩的烙饼。王红玲裹着红头巾缩在门槛上打哈欠，眼皮子还粘着睡意。陈素娘把煤炉封好火，转身看见大妹抱着小妹站在堂屋阴影里，小丫头辫子都没梳利索。
"灶台上温着稀饭，晌午记得把咸鸭蛋切了。"陈素娘往闺女手里塞了把零钱，钢镚儿还带着体温，"别让你哥乱花钱下馆子。"大妹点头时，发梢扫过小妹的脸，痒得小丫头咯咯直笑。
城南汽车站飘着早雾，柴油味儿混着韭菜盒子的香气。王建军把蛇皮袋甩上车顶，袋口露出半截腌萝卜。陈素娘攥着车票挤到第三排，蓝布座椅套上还沾着瓜子壳。发车时太阳刚冒头，车轱辘碾过露水打湿的柏油路，王红玲靠着车窗打盹，头巾角让晨风吹得一翘一翘。
无城县到江口县就一班车，晌午头到站，下午原路折返。王建军掏出蓝皮笔记本，纸页让汗浸得发软——三年前胡卫东上门提亲说的话，他都拿钢笔誊得工工整整。"这回非得掰扯清楚，当咱王家没人了？"他指头戳着"保证让红玲住朝南主卧"那条，钢笔水洇开的字迹活像只张牙舞爪的蜈蚣。
陈素娘望着窗外飞驰的杨树林，突然想起老宅院里那棵歪脖子枣树。去年回门时，女婿蹲在枣树下给她染头发，蛤蜊油的香盖过了染发膏的氨水味。"真要闹僵了，就请老太爷来坐镇。"她话说得狠，手指头却把衣角绞成了麻花。
这头王科宝领着俩妹妹把街面馆子吃了个遍。小妹举着糖画满街窜，糖稀沾在袖口结成亮晶晶的壳。大妹每回结账都皱眉头，昨儿晌午在张记面馆，听见跑堂的喊"阳春面三碗八毛"，她筷子差点戳到王科宝手背。
礼拜五放学铃刚响，王科宝蹬着车拐过粮油店，瞧见张有根蹲在电线杆底下抽烟。烟头明灭间，那道疤淡得像铅笔印子。"有根哥！"车铃铛叮铃一响，惊飞了槐树上打盹的麻雀。
张有根扭头咧出白牙，起身时军绿胶鞋碾灭烟头："大学生放学啦？"他巴掌拍在王科宝肩头，震得车把直晃，"听说考了头名？行啊！"
王科宝单脚支着地，瞧见柏油路上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。他清清嗓子："有根哥，我听说......"话没说完就让张有根的笑声截断。
"又是你那个有门路的同学？"张有根掏掏耳朵，指甲缝里还沾着鱼鳞，"上回说严打，这回又编啥新词？"他转身往城郊走，解放鞋踢飞个石子，惊得路边芦花鸡扑棱翅膀。
王科宝望着他背影融进暮色里，车筐里数学书让风吹得哗啦响。上个月张有根替他挡了混混的砖头，血顺着额角流进脖领子，还笑着说不碍事。王科宝攥紧车把，盘算着要不要找红姐递个话。
拐进家属院时，陈师傅正蹲在门房修收音机。老式红灯牌收音机咧着大嘴，露出里头缠成团的电线。"科宝！"陈师傅扬起油乎乎的手，"昨儿从无锡捎的蜜蜂糕，拿回去给丫头们甜甜嘴。"
油纸包渗出蜜渍，在夕阳下泛着琥珀光。王科宝推辞不过，接过来时闻见桂花香混着炒米香。二子扒着门框流口水，小胖手里攥着半拉芝麻饼。
推车进院，瞧见自家厨房亮着灯。大妹系着碎花围裙在灶台前忙活，油锅滋啦响，雪里蕻的咸香飘出来。小妹踮脚够橱柜顶上的搪瓷罐，辫梢扫落案板上的葱花儿。
"陈叔给的。"王科宝把糕点举到窗边。玻璃蒙着层油雾，映出大妹鼻尖沾着的煤灰。小黄狗绕着车轱辘打转，尾巴扫起一蓬尘土。
晚饭摆上桌时，电灯突然"滋"地灭了。小妹"哇"地欢呼，板凳腿蹭着水泥地发出刺耳声响。大妹摸黑往王科宝身边靠，碰翻了酱油瓶。
"站着别动！"王科宝摸进里屋，手电筒光柱扫过五斗柜上的全家福。去年春节拍的照片，红玲还穿着大红棉袄，笑得见牙不见眼。
煤油灯点亮时，小妹已经搬来板凳要剪灯芯。火苗蹿起老高，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。王科宝扶着她乱晃的身子，闻见灯油混着头油的味道。纱窗上扑满趋光的蠓虫，翅膀振得簌簌响。
出门打听停电缘由，瞧见院里聚着好些人。电工老孙踩着人字梯修保险盒，螺丝刀碰出蓝火花。"老李家新买了电饭锅！"刘婶挥着蒲扇，"跟洗衣机一块儿开，可不就烧了！"
王科宝举着手电照路，光柱里飞舞着细小的尘埃。谁家飘来炖肉的香，混着公共厕所飘来的氨水味。小黄狗跟到半道，被炸丸子的香勾走了。
回家路上听见大妹在教小妹叠衣服，棉布摩擦声混着煤油灯的毕剥声。橱柜里的蜜蜂糕引来了蚂蚁，排着队在瓷砖缝里行军。王科宝拿粉笔画了条线，蚂蚁们晕头转向地绕起了圈。
后半夜来电时，大妹已经趴在缝纫机上睡着了。日光灯管嗡嗡作响，照着五斗柜上没吃完的雪里蕻，菜汤凝成了琥珀色的冻。小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，手里还攥着半块蜜蜂糕。
王科宝轻手轻脚关灯，听见父母房里老座钟敲了两下。月光透过纱窗在地上织出菱形格子，小黄狗在院里追自己的尾巴转圈。他摸出枕头下的《无线电》，书页里夹着省城大学的招生简章，油墨香混着樟脑丸的味道。
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，惊飞了电线上的夜枭。王科宝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影，忽然想起红玲出嫁那天，胡卫东往他兜里塞了包大白兔奶糖。糖纸在月光下泛着银光，像极了江口老宅屋脊上的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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