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章:杜秀敏

预考就像夏天里突然砸下来的暴雨，把无城县中学高二这群半大孩子浇了个透心凉。李明蹲在天台水泥栏杆上，手里攥着把苞米花往嘴里扔，后槽牙咬得嘎嘣响。早操的喇叭声从楼下操场飘上来，他听着就想起以前这时候自己肯定站在队伍最前头喊口令，现在连头都懒得往楼下转。

"哎你们听说了没？"李明突然压低嗓子，把啃得只剩半块的苞米花往栏杆缝里一弹，"老陈头让人给捅上去了，说是收钱给人改学籍，这会儿正猫在教导处写检查呢！"

顾晓然正蹲在背阴处逗蚂蚁，听到这话噗嗤笑出声。他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啃苞米花啃得满脸渣的王科宝："宝哥，这事儿你门儿清吧？上回老陈头逮着你翻墙出去吃馄饨，不是说要记你大过？"

王科宝抹了把嘴，慢悠悠从校服兜里掏出包牡丹烟。烟盒在水泥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声："那天我蹲教务处门口补作业，亲耳听见校长拍桌子。老陈头那嗓子抖得跟筛糠似的，说啥"都是乡里乡亲的"，"孩子也不容易"......"他学得惟妙惟肖，逗得丁宇一口苞米花喷出三米远。

几只黑蚂蚁正排着队往墙缝里运苞米花碎屑，被丁宇这阵"人工降雨"吓得四散奔逃。顾晓然捡起片枯树叶给蚂蚁们搭桥，嘴里嘟囔："要我说就该放挂鞭炮庆祝，这老东西去年把我哥保送名额给顶了......"话没说完就让王科宝一巴掌拍在后背上，呛得直咳嗽。

楼下忽然传来铁门哐当响，李明噌地站起来扒着栏杆往下瞅。等看清是送水的老张头，又泄气地坐回来。水泥柱子被六月的太阳晒得发烫，隔着校服裤子都能觉着硌人。他扯着领口扇风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："对了，老陈头家小子不是今年要参军？这事会不会......"

"政审肯定过不了。"王科宝吐出个烟圈，看着那灰白色的圈儿晃晃悠悠飘过栏杆，"不过要说影响多大......"他眯起眼盯着远处操场边上晃动的梧桐树影子，"等过两年风声过去，运作运作也不是没可能。"

这话说得老气横秋，把几个半大小子都镇住了。丁宇挠着后脑勺上新剃的板寸，突然冒出来句："宝哥你懂得真多，跟混过官场似的。"这话引得众人哄笑，惊起天台上几只灰鸽子扑棱棱飞向对面教学楼。

正闹着，早课铃突然炸响。李明一个激灵蹦起来，校服下摆挂到栏杆上的铁锈都没顾上拍。等他们连滚带爬冲回三楼教室，黄老师已经在黑板上画了个血红的大圈，粉笔头正戳着"287天"几个数字嘎吱作响。

"都给我瞪大眼珠子看清楚了！"黄老师眼镜片上反着白光，手指头把讲台敲得咚咚响，"从今天起，这个数每天给我减一！你们要是还跟菜市场大妈似的晃悠，等明年这会儿......"他突然抓起板擦往讲台上一砸，粉笔灰腾起半尺高，"就等着去建筑工地搬砖吧！"

这话比三伏天的凉白开还提神，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翻书声。李明偷摸往后排瞄，看见王科宝正把物理课本竖起来挡着脸，底下偷偷摸摸摆弄个巴掌大的电路板。阳光从窗户斜进来，照得那些红红绿绿的电阻像撒了把糖豆。

课间操时间，天台上又聚起小团体。顾晓然从书包底掏出包皱巴巴的奶油瓜子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："你们猜我刚在办公室听见啥？老黄要把晚自习延长到九点半！"

"要命啊！"丁宇哀嚎着往后一仰，差点把装着苞米花的牛皮纸袋掀翻，"我家住城西的，骑二八大杠都得二十分钟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王科宝塞了满嘴苞米花："嘘——老班来了！"

众人齐刷刷扭头，看见班主任的身影在楼梯口晃了下又消失，这才松口气。李明突然用膝盖碰了碰王科宝："说真的，你以后想学啥？我听三班人说你想报计算机？"

这话像往热油锅里泼了瓢冷水，连蹲在角落数蚂蚁的顾晓然都蹭了过来。王科宝慢条斯理地掸了掸校服上的灰："你们知道咱学校机房那台长城0520不？"见众人点头，他突然笑得像只偷到油的耗子，"我上个月就把BASIC语言摸透了，现在在啃C语言......"

"啥语言？"丁宇眼睛瞪得溜圆，"你说人话！"

"就是说，现在教的那点东西，不够我塞牙缝的。"王科宝从裤兜里掏出个缠满胶布的电子表，按了几下居然跳出个俄罗斯方块界面，"喏，我自己改的。要是真报了计算机系，头两年怕是得闲出鸟来。"

众人传看着这个会玩游戏的电子表，惊得合不拢嘴。顾晓然突然一拍大腿："那你干脆报无线电啊！上回咱拆了物理老师的收音机，你不是十分钟就给装回去了？"

"你还好意思提！"李明笑骂，"害得咱们扫了一星期厕所！"

正说笑着，楼下传来教导主任的怒吼："天台上的！哪个班的？！"众人作鸟兽散，王科宝落在最后，顺手把电子表往兜里一揣。转身时瞥见对面实验楼顶有个人影晃过，看身形像是好久没来上学的陈勇。

六月的日头越来越毒，教室顶上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。这天周末，王科宝四仰八叉躺在竹席上，手里的蒲扇都快摇出火星子了。窗外的知了扯着嗓子嚎，吵得他脑仁疼。突然听见院门吱呀响，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，光着脚就往院里冲。

邮递员春生正把二八大杠支在石榴树下，后座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看着就让人心痒痒。"宝啊，你可算在家了！"春生抹了把汗，从包里掏出三本卷了边的杂志，"最新一期的《电子世界》，还有......"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，"《武林》的稿费单子！"

王科宝接汇款单的手一抖，差点撕了边角。展开看见"65元"的字样，嘴角差点咧到耳根——这可是普通工人俩月工资！他强装镇定咳嗽两声："春生哥进屋喝碗绿豆汤？我妈早上刚冰镇......"

"不了不了，还有三十多封信要送呢。"春生蹬上车时又回头喊了句，"对了，你上次问的什么80286芯片，省城邮局来电话说到了两片，记得去取啊！"

王科宝攥着汇款单原地转了三圈，突然撒丫子往厨房跑。正在摘豆角的陈素娘吓得差点打翻笸箩："作死啊！火急火燎的......"

"妈！电风扇！"王科宝举着汇款单像举着面胜利旗帜，"我自己挣的钱，买台华生牌的行不？就百货大楼摆着那台奶黄色的......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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