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6章:身板太瘦了,多吃点
职工大院的铁门吱呀作响,张有根骑着二八杠刚拐出胡同口,车铃铛就被晨露锈住了。他正弯腰用指甲抠铃铛盖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胶底鞋蹭青砖的沙沙声。回头一看,王科宝正甩着书包带子往这边跑,校服领子歪在锁骨上,书包拉链没拉严实,露出半截蓝皮笔记本。
"有根哥!"王科宝喘着气追上来,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,"上礼拜我妈包了酸菜猪肉饺子,叫我给你送两碗去,结果敲了半天门没人应。"他说着从书包侧兜掏出个铝饭盒,盖子上凝着层白腻的猪油,"后来搁我家窗台上晾着,让野猫扒拉翻了两回,你看这盒盖都摔瘪了。"
张有根单脚撑地,车轱辘碾着墙根的狗尾巴草。晨光斜照在他黧黑的脖颈上,能看见细密的汗毛泛着金光。他伸手弹了下饭盒,发出"当"的一声脆响:"敢情这饺子都喂了猫?"
"哪能啊!"王科宝急得直摆手,校服袖子蹭上墙灰也顾不上拍,"头天夜里我就搁井水里湃着,第二天晌午见你没回来,全让我爸就着蒜泥醋吃了。"他说着从裤兜摸出个油纸包,"昨儿个我妈又包了茴香鸡蛋的,特意叫我今早......"
话没说完车铃铛突然"叮铃"炸响,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。张有根憋着笑松开捏闸的手:"逗你玩呢。今儿让你妈多包两屉,晚上给我送杨玉虎船上去。"他蹬车要走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,"入江口新下了篓子,回头给你捎两条"过江龙"。"
王科宝眼睛唰地亮了。那种在咸淡水交界处长大的鲫鱼,脊背青黑肚皮银白,炖汤能熬出奶白色。他追着自行车喊:"要带籽的母鱼!我妈说......"后半句被早班公交的喇叭声盖住了。
日头西斜时,张有根踩着自行车往入江口赶。车后座绑着个竹编鱼篓,篾条间渗出咸腥的水汽。河堤上的芦苇荡镀了层金边,风掠过时掀起层层绿浪,惊起几只白鹭贴着水面低飞。他把车支在歪脖子柳树下,柳条垂进河里,搅碎了倒映的晚霞。
岸边水草丰茂处本该系着根红布条——那是他惯用的标记。可眼下只剩半截麻绳头泡在浑水里,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利齿咬断的。张有根蹲下身,指腹蹭过青苔覆盖的卵石,突然摸到几道新鲜的划痕。这痕迹绝不是鱼篓拖拽留下的,倒像是船桨磕碰的印记。
"狗日的......"他骂了半句又咽回去。入江口的水流打着旋儿往江心涌,带起腥咸的江风扑在脸上。远处渔村飘起炊烟,混着柴油机的轰鸣声。张有根抹了把额头的汗,军用水壶里最后一口凉茶早喝光了,喉结滚动时能听见干咽的响动。
暮色四合时分,杨玉虎的绿漆渔船亮起煤油灯。船头晾着几件粗布衫,被江风鼓得像招魂幡。张有根摸黑推车上了跳板,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"吱呀"声。船尾传来哗啦水响,夹杂着孩童咯咯的笑。
"虎子!"他喊了一嗓子。
船篷布帘子一掀,钻出个精瘦的汉子。杨玉虎光着膀子,肋巴骨根根分明,左肩纹着条褪色的过江龙。他怀里抱着个黑泥鳅似的娃娃,正攥着把塑料水枪滋他爹的胸脯。
"我说今早喜鹊叫呢。"杨玉虎把儿子往甲板上一墩,小黑炭立刻蹿到船头找妈去了。他接过张有根的鱼篓掂了掂,眉毛拧成疙瘩:"空着手来的?"
张有根踹了脚船帮,震得晾衣绳上的咸鱼干直晃悠:"两篓子全让人端了。西边卵石滩有船桨印子,八成是吃水上饭的。"
杨玉虎蹲下身卷旱烟,火柴在裤子上蹭燃时照亮他下巴的胡茬:"前儿夜里听见马达声,像是改装过的挂机船。"他吐出个烟圈,看它在暮色里散成青雾,"金枝,蒸条咸鱼!把昨儿剩的杂鱼锅热上!"
船头飘来油爆辣椒的呛香。金枝系着蓝布围裙探出头,发梢还沾着鱼鳞:"有根哥尝尝我新腌的萝卜缨,就酒最香。"她说话带着水乡特有的绵软尾音,像芦苇梢拂过水面。
三杯老白干下肚,张有根的话匣子开了闸。他说起上个月在闸口捞到只王八,足有脸盆大;说起东街混混方军欠他的人情债;说到兴起时扯开衣襟,露出胸口那道蜈蚣似的疤——那是去年冬天破冰捞鱼时让冰碴子划的。
杨玉虎默默听着,突然从舱板下摸出个铁皮盒。打开是半盒锈迹斑斑的渔钩,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相片。相片里二十出头的他搂着穿碎花褂子的金枝,背景是公社的表彰红旗。"那会儿天天唱"咱们工人有力量"......"他指尖摩挲着相片边角,"现在倒好,连放个鱼篓都得防着贼。"
夜色渐浓时,隔江传来马达轰鸣。张有根扒着船舷张望,见百米外的乌篷船亮起昏黄灯火。船头人影晃动,依稀能辨出方军弓腰洗锅的轮廓。他想起那晚救人的情形,冰凉的河水浸透骨髓,方军手腕上那道疤硌得他掌心发疼。
"看啥呢?"杨玉虎拎着酒瓶子凑过来,"认识?"
"冤家。"张有根仰脖灌尽残酒,喉结滚动时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,"上回救了个落水鬼,倒救出个祖宗。"
话音未落,对面船上传来瓷碗摔碎的脆响。方军骂骂咧咧的嗓门混着犬吠传来,惊起夜栖的江鸥。金枝抱着睡熟的儿子从舱里出来,轻声细语地劝:"少喝些,明早还要起网。"
此时小钱正深一脚浅浅一脚往渔村走。他拎着的竹篮里装着从城里捎来的五香豆干,油纸包渗出酱色汁水。路过杨玉虎的船时,听见舱里传来醉醺醺的划拳声。月光把跳板照得发白,他踩上去时差点滑进江里。
方军的乌篷船比白日里更显破败。篷顶补丁摞补丁,船板缝里嵌着螺壳。小钱摸黑进了舱,手电筒扫过墙上的月份牌——画着穿泳装的姑娘,边角卷起泛着黄。方军正就着煤油灯看账本,钢笔水晕染了纸上的数字。
"军哥,成家的事......"小钱话没说完就被截住。
方军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,嚼得嘎嘣响:"城南澡堂的刘寡妇,上礼拜托人递话。"他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个银镯子,镯心刻着模糊的"福"字,"我妈留下的,说给儿媳妇的。"
小钱盯着镯子看了半晌。镯面有处凹陷,像是被锤子砸过。他知道这是当年方军妈在菜市场跟人抢摊位时磕的,为此还赔了半筐鸡蛋。船舱突然晃了晃,江水拍打船体的声音变得急促。
"起风了。"方军把账本塞进防水的油布包,"这两天你少往这边跑。东街那帮孙子鼻子比狗灵,闻到腥味准要扑上来。"
小钱走到船头撒尿。江面泛着鱼鳞般的波光,远处航标灯明明灭灭。他想起去年冬天跟方军去省城进货,雪夜被困在渡口。两人缩在漏风的卡车里啃冻硬的烧饼,方军把军大衣全裹在他身上。那会儿方军说:"等开春就金盆洗手。"可开春后他们倒腾了五船日用品。
后半夜落起细雨。张有根蜷在杨玉虎家的舱板上,听着雨打篷布的声音。金枝轻手轻脚地给他们盖毯子,带着鱼腥味的被头让他想起小时候睡过的稻草铺。杨玉虎在梦里吧唧嘴,嘟囔着"往左舵"。
天蒙蒙亮时,张有根被柴油机声吵醒。他扒着舱门望出去,见方军的乌篷船正在解缆绳。晨雾中,方军赤脚站在船头收锚链,腰间别着的铜钥匙随动作叮当响。两人目光隔空相撞,方军突然举起个酒瓶子晃了晃,张嘴说了句什么。汽笛声吞没了话音,但看口型像是"欠你的"。
雨后的江面腾起白雾。张有根推车离开时,发现车筐里多了个湿漉漉的网兜,里头两条过江龙正甩尾挣扎。鱼鳃上沾着片蓝漆,和方军船头剥落的那块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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