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:身板太瘦了,多吃点(二)
小钱站在船头,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蓝布帘子后头,这才轻手轻脚收拾起碗筷。青瓷碗底还粘着两粒油汪汪的花生米,他犹豫了一下,连汤带水泼进河道。乌篷船晃了晃,惊得水面上倒映的月光碎成银鳞。船头油污在月光下泛着五彩光晕,那是前两天运猪油时蹭的,怎么刷都刷不净。
收拾利索后,小钱踩着跳板上了岸。青石板缝里钻出几根野草,沾着夜露打滑,他扶着栓船的木桩站稳,回头望了望船舱里透出的昏黄光晕。远处芦苇荡里传来野鸭扑棱声,他把跳板抽上来靠在柳树上,布鞋底碾过青苔,在石板上留下道湿痕。
此刻张有根正骑着二八杠往家赶,车把手上拴的草鱼早被夜风吹得梆硬。这条"翘嘴"是他在渔市蹲了半宿才抢到的,鱼鳃还渗着血丝。月光把河堤照得发白,车轱辘碾过碎石路咯噔响,惊得草窠里蟋蟀噤了声。他哼着小调拐过芦苇湾,车灯晃过水面时,突然听见"扑通"一声闷响。
张有根猛地捏闸,胶皮车胎在青石板上擦出两道黑印。他甩腿下车时,裤管勾住了鱼钩,嗤啦扯开道口子。河面上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,月光映出个人影在水里扑腾,活像条翻了白的鱼。
"要死要死!"张有根甩开布鞋就往水里扎。初秋的河水渗骨头,激得他太阳穴突突跳。那人沉得跟秤砣似的,拽着就往河底坠。张有根憋着气摸到对方腰带,指甲都抠进牛皮里,蹬着水草往上窜时,小腿肚被芦苇根划出道血口子。
等把人拖上船板,张有根累得像条死狗。月光照在那人脸上,他看清是方军,气得往船帮上捶了一拳:"日你娘!救条狗都比救你强!"船篷顶上晾的咸鱼干被震得直晃悠,鱼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死白。
方军吐出两口浑水,咳得眼冒金星。他抹了把脸,看见张有根湿漉漉的褂子贴在身上,前襟还挂着根水草。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,方军突然嗤笑出声:"老子欠你条命,改天还你。"
"还个屁!上回你小弟砸我家铺子,医药费还没赔呢!"张有根拧着裤脚,水珠啪嗒啪嗒砸在船板上。他摸出火柴点煤油灯,火苗蹿起来时照见方军苍白的脸,眼下乌青像是几天没睡好。
方军撑着船板坐起来,湿透的的确良衬衫透出肋巴骨。他盯着船舷外晃悠的月亮,忽然说:"南大街老刘头的批条,我能帮你弄。"见张有根要骂人,他赶紧补了句,"不要钱,就当抵债。"
夜风卷着芦苇香钻进船舱,张有根扯下晾衣绳上的蓝布巾擦头。这布巾八成是擦船用的,一股子鱼腥味。他瞥见方军手腕上那道疤——去年械斗留下的——突然觉得没意思:"老子不稀罕歪门邪道。"
这话把方军噎住了。他低头抠着船板缝里的青苔,指甲缝里都是黑泥。远处传来夜鸮叫,扑棱棱掠过水面。张有根扒拉着船舱找衣裳,翻出件灰布褂子,往身上一套,胳膊肘都露在外头。
"你他妈是武大郎投胎?"张有根扯着紧绷的衣襟,肚脐眼都遮不住。方军笑得直捶船板,牵动伤口又咳起来,咳着咳着眼圈红了:"这衣裳......是我妈最后一件针线活。"
月光斜斜照进船舱,针脚密密匝匝的,领口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。张有根不吱声了,把湿衣裳团吧团吧夹在腋下。跳板搭上河岸时咯吱响,他回头喊了句:"明儿晌午,国营饭店。"
方军蹲在船头卷烟,火柴划亮时照亮他嘴角淤青:"请你吃红烧划水。"火星子掉进河里,滋啦灭了。
等张有根找到自行车,车筐里的草鱼早没了影。坝梗上留着道黄鼠狼的脚印,混着鱼腥味钻进他鼻孔。"日你祖宗!"骂声惊飞柳梢头的夜鹭,扑棱翅膀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偷笑。
此刻方军缩在船舱里听收音机,电池快没电了,广播声断断续续的。"严厉打击投机倒把......"他咬着烟嘴,就着月光看账本。突然想起什么,摸出裤兜里泡烂的纸条,上头铅笔字都糊了——"棉纱三十匹,东风码头,周三子时"。
他划亮最后一根火柴,火苗舔上纸条时,舱外传来扑通一声。方军抄起船桨冲出去,却见是只野鸭在啄船头的鱼内脏。月光把芦苇荡照得鬼影幢幢,他抹了把脸上的水,不知是汗还是露水。
第二天大早,王科宝蹬着自行车往学校冲。后座上的王叶攥着他衣角,辫梢扫过车铃铛叮当响。路过供销社时,丁宇正蹲在台阶上啃包子,瞧见他们过来,慌得一口肉馅呛进气管。
"咳咳......王叶妹妹!"丁宇举着油纸包追上来,包子汁把前襟染得油亮。他今儿特意换了件新衬衫,领子浆得硬邦邦,蹭得脖子通红。王叶往后缩了缩,车轱辘碾过石子晃得她撞上王科宝后背。
"丁宇哥,我真吃过......"话没说完,油纸包已经塞进她车筐。三个胖乎乎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,在报纸上洇出三个油圈。丁宇挠着后脖颈傻笑,露出腕子上新买的上海牌手表——昨晚特意跟二叔借的。
王科宝瞄了眼妹妹通红的脸,蹬车的腿加了把劲。车链子哗啦啦响,惊飞路边啄食的麻雀。丁宇站在原地扯嗓子喊:"放学等我!文化宫新到了香港电影......"
话没喊完就被卖豆腐的梆子声盖过去。挑担老头从巷口转出来,扁担两头竹筐里白嫩嫩的豆腐直颤悠。王叶攥着车筐里的包子,纸袋被晨风吹得哗啦响,肉香混着丁宇身上的蛤蜊油味儿,熏得她鼻子发痒。
前头忽然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,王科宝猛捏车闸。邮递员的绿色自行车斜刺里冲出来,车后座帆布包鼓鼓囊囊的,插着几卷《人民日报》。王叶的辫子扫过车把,勾住王科宝的钢笔,扯得他哎哟一声。
"哥,你领口开了。"王叶小声提醒。王科宝低头看,第二颗纽扣不知什么时候崩了,怕是早上和大妹抢茅房时扯的。他红着脸把领子翻上去,却见丁宇呼哧带喘地追上来,手里晃着个亮晶晶的东西。
"扣子!我在路上捡的!"丁宇摊开手心,铜纽扣上还粘着线头。王科宝接过来时,摸到他手心湿漉漉的汗。这傻子怕是跟着车跑了两条街,新布鞋都沾满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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