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3章:搭建房子(二)
陈素娘攥着衣角在屋里来回踱步,鞋底把夯土地面磨得发亮。红兵师傅蹲在门槛外头抽烟,烟屁股在青砖上碾出个黑印子。他带来的两个徒弟正在后窗空地上比划,拿麻绳在地面拉出歪歪扭扭的白灰线。
"陈姨您瞧,"红兵把烟头往耳朵上一别,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比划,"这外墙用青砖勾白缝,檐角给您起个滴水檐,冬天下雹子也不怕瓦片碎。门窗都用老榆木的,回头刷上桐油,保准二十年不生虫。"他说着从裤兜掏出半截粉笔,在墙上画出个波浪纹,"院墙顶给您砌这个云头纹,图个吉祥。"
赵姨拿胳膊肘捅捅陈素娘:"我这侄子在建筑站干了小二十年,南街粮站那排苏式圆顶仓房就是他带队起的。昨儿个我特意上他家瞧了,媳妇儿陪嫁的五斗柜榫卯严丝合缝,连个蚂蚁都钻不进去。"
陈素娘摸着墙上粉笔印,指尖沾了层白灰。她想起上个月去东门砖窑厂看货,灰扑扑的窑洞里热得人发晕,老王跟窑主为了每块砖便宜五厘钱争得脸红脖子粗。眼下这包工包料的活计,倒省得自家男人顶着毒日头去拉建材。
"四百八..."她盯着墙缝里冒出来的蟋蟀,那虫子正抱着片枯叶大嚼,"连工带料还送院门?"
红兵从帆布工具包里掏出算盘,噼里啪啦打起来:"青砖一千二百块,每块一毛二;石灰三担,每担八块;椽子二十八根..."算珠撞在铜框上叮当响,"您要嫌贵,门窗改用杉木的能省二十块。不过话说前头,杉木料招白蚁,去年给西街老李家做的门框,这才半年就让虫子蛀成筛子了。"
院里老槐树突然扑簌簌掉下几片黄叶,正落在陈素娘发髻上。她伸手掸了掸,忽然瞥见儿子蹲在井台边磨瓦刀,阳光把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。前些天这孩子非说跟着瓦匠学手艺,如今手掌心还结着血痂。
"就按你说的办。"陈素娘从蓝布衫内兜掏出个手绢包,层层揭开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,"这是五十块订钱,余下的..."她顿了顿,扭头朝屋里喊,"大妹!把床头柜第三个抽屉的铁盒子拿来!"
王科宝瞅着母亲数钱的手指微微发抖。那些十元钞票带着供销社仓库的霉味,边角还沾着不知哪年的酱油渍。他知道这笔钱是爹妈攒了五年的家底——三年前大姐出嫁时的嫁妆钱都没动过这笔。
送走红兵师徒已是日上三竿。陈素娘慌慌张张往篮子里塞饭盒,铝制饭盒撞在搪瓷缸上哐啷响。王科宝把自行车从堂屋推出来时,车链子卡住了脚蹬,蹭了满手黑油。
"妈您侧着坐,攥紧后座这根横梁。"王科宝单脚支地,感觉后座猛地往下一沉。陈素娘僵硬得像块门板,碎花裙摆被风掀起个角,又慌忙用左手压住。
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车铃叮铃铃惊飞一群麻雀。纺织厂女工们三三两两走在树荫下,瞧见这对母子都抿着嘴笑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故意扯嗓子喊:"陈师傅好福气哟!"
拐过酱园胡同口时,王科宝瞥见巷尾那棵歪脖子枣树。去年夏天他在这摔过一跤,车把撞在树根上,把手掌蹭掉块皮。此刻后座传来母亲均匀的呼吸,她的手指不知何时松开了横梁,轻轻搭在他腰侧。
罐头厂的铁门锈迹斑斑,门柱上"安全生产"的标语还缺了个"全"字。王科宝蹲在围墙根,听见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。两个戴藤帽的工人抬着钢架走过,汗湿的背心上印着"县建筑三队"的字样。
"小伙子找谁?"看门老头从传达室探出头,手里还攥着半块葱油饼。
王科宝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瓶:"叔,听说咱厂招临时工?我帮学校采风,想问问这瓶子..."阳光穿过琥珀色的玻璃,在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这是他昨儿个在废品站翻到的汽水瓶,瓶身凸印着模糊的牡丹花纹。
老头眯起眼凑近瞧了瞧:"这是老式罐头瓶啊,现在都用广口瓶了。"他指指厂房角落堆着的木箱,"瞧见没?上海产的封口机还没到货,厂长急得满嘴燎泡。"忽然压低声音,"听说明年要跟农科所合作搞什么...哦对,黄桃种植基地!"
王科宝心头一跳。前世那个弥留之际的老人,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床单,喉咙里咕噜着"桃...桃..."。家属跑遍半个城都没买到黄桃罐头,最后在火车站小卖部找到瓶过期的,玻璃瓶上积的灰能写字。
回程时他特意绕道护城河。岸边的芦苇丛里泊着条破木船,船头晾着件打补丁的蓑衣。春生说的拖船应该比这气派得多,船尾得装个柴油发动机,螺旋桨搅起的水花里能看见银亮的鱼群。
三天后的黎明,红兵带着五个壮汉推着板车进院。车轱辘在青石板上碾出深深的凹痕,石灰粉扑簌簌往下掉。大妹趴在窗台上看热闹,被陈素娘揪着耳朵拽去生火做饭。
"起地基要见三牲,咱穷人家没这个讲究。"红兵把只大红公鸡拴在槐树下,鸡冠子艳得滴血,"拿朱砂在四角点个红印,土地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。"他的瓦刀敲在界石上火星四溅,惊得公鸡扑棱着翅膀窜上墙头。
王科宝蹲在拌石灰的泥桶旁偷师。老师傅教他用粗麻绳吊线锤,线坠是用旧秤砣改的,裹着层黑亮的包浆。石灰水溅到裤腿上,很快结成硬壳,走起路来哗啦响。
晌午时分,文化馆的二舅送来两捆旧报纸。这些本该送去造纸厂的废纸,现在糊在刚抹平的墙面上,透着油墨香的"人民公社好"字样在石灰底下若隐若现。二舅临走时塞给王科宝个牛皮纸信封,里头是盖着红戳的借书证——封皮上的钢印还带着油墨的温热。
傍晚下工时分,红兵蹲在井台边啃馒头。他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本《营造法式》,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图纸,铅笔标注的尺寸密密麻麻。王科宝瞥见"悬鱼""惹草"这些陌生词儿,忽然想起前世在古镇见过的雕花门楼,那些藏在椽檐下的精巧构件,原来早在这个夏天就埋下了种子。
暮色染红西墙时,罐头厂方向传来试机的轰鸣声。王科宝望着自家逐渐成型的新屋,忽然听见大妹在厨房尖叫——她煮粥时把陈素娘珍藏的麦乳精罐当成了盐罐子。
(https://www.02shu.com/5039_5039444/11111029.html)
1秒记住02书屋:www.02shu.com。手机版阅读网址:m.02shu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