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9章：拖网

江风裹着水腥味扑面而来，王科宝被春生和涛子一左一右架到船头。春生粗糙的手掌拍在他后背上，震得他差点咬到舌头："文曲星快显灵，给咱们指个风水宝地！"

王科宝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直挠头，正巧瞧见只白鹭掠过水面，翅尖在阳光下镀了层金边。他随手往白鹭飞走的方向一指："就那儿吧，刚才水鸟叼鱼的地方......"

涛子黝黑的脸顿时笑成朵菊花，冲着驾驶舱吼："二弟！往东南偏三度！"船尾传来柴油机突突的轰鸣声，铁皮船头劈开浪花，在江面犁出一道银亮的水痕。

顾晓然蹲在船舷边看热闹，两根麻花辫被江风吹得直打旋。她怀里抱着个军绿色水壶，看涛子和小二子撒网看得入神。那渔网是深绿色的尼龙绳编的，叠在甲板上像座小山。涛子赤着脚踩在湿漉漉的船板上，脚趾缝里还沾着昨夜的淤泥。他和小二子配合默契，一个拽网头一个理网尾，渔网"哗啦啦"坠入江中时，惊起几尾银白色的小鱼跳出水。

"这网撒得跟天女散花似的。"李明凑过来嘀咕，他鼻尖上沾着块鱼鳞，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。丁宇瘫坐在装鱼的水箱上，圆脸煞白，有气无力地接茬："要真是仙女，先给胖爷变个马桶......"

顾晓然"噗嗤"笑出声，水壶差点脱手。她忽然想起什么，蹑手蹑脚蹭到王科宝身边，压着嗓子问："这船上......怎么解手啊？"话没说完耳根就红了，手指头绞着水壶带子打转。

王科宝憋着笑，下巴往船尾扬了扬："喏，那边帆布篷子后面，提桶江水冲一冲就成。"见顾晓然瞪圆了杏眼，又补了句："放心，我给你把风。"

正说着，船身突然剧烈一晃。丁宇"嗷"一嗓子蹦起来，捂着肚子往船尾窜，裤腰带上的钥匙串叮当乱响。春生扯着嗓子喊："胖子悠着点！别栽江里喂王八！"甲板上顿时笑倒一片。

浮标在江面起起伏伏，像串散落的佛珠。王科宝盯着那些橙红色的塑料球，突然问涛子："这些漂子是不是给大船指路的？"涛子抹了把汗，露出被太阳晒脱皮的鼻梁："可不是，清早常有运煤船过，咱们得躲着航道。"

日头渐渐毒起来，顾晓然从帆布包里掏出顶草帽扣在头上。帽檐的阴影里，她看见王科宝后脖颈晒得通红，汗珠子顺着脊椎骨往下滚。刚要说什么，船尾传来小二子的吆喝："起网喽！"

十几双手同时攥住湿漉漉的网绳。渔网出水那刻，银光乍现，几十条江团在网眼里疯狂扭动，鱼尾拍得水花四溅。最扎眼的是两条白混子，足有扁担长，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青玉般的光泽。

"文曲星显灵啦！"春生乐得直拍大腿，抄起竹篓就往王科宝怀里塞，"挑大的！今儿晌午咱们去马婶子饭馆，让老张头给红烧了！"涛子蹲在鱼堆里扒拉，突然"嘿"了声，从网眼抠出两条花鱼，鱼身上蓝绿相间的斑纹活像泼了水墨。

顾晓然凑近看新鲜，冷不防被鱼尾甩了脸。她"呀"地惊叫，往后踉跄时被王科宝扶住胳膊。少年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的确良衬衫，激得她慌忙退开半步。丁宇在边上起哄："英雄救美嘿！"话没说完就被李明捂了嘴。

第二网收获惨淡，只捞着几条瘦巴巴的鲢鱼。涛子不甘心地搓着手，冲王科宝作揖："文曲星再指个地界？"春生踹他屁股："差不多得了，真当人家是龙王三太子？"

王科宝被推搡着又胡乱指了个方位。这次渔网刚沉下去，江面忽然泛起不寻常的涟漪。小二子趴在船舷看了会儿，脸色骤变："哥，这水纹不对劲！"话音未落，渔网突然绷得笔直，拽得船身都跟着倾斜。

"是江猪群！"涛子眼疾手快抄起竹篙，"快割网！别让畜生把网拖走了！"春生抽出别在后腰的匕首，寒光闪过，尼龙绳应声而断。众人惊魂未定地看着江面，几道黑影在水下游弋而过，背鳍划开水面犹如钢刀。

回程时日头已经偏西，晚霞把江水染成橘红色。顾晓然靠在锈迹斑斑的船舷上，看王科宝把两条白混子系在自行车后座。草绳勒进鱼鳃，鱼尾还在不甘心地拍打车轮辐条。

"去我家吃晚饭吧？"春生拎着鱼篓招呼，"让芳芳烙葱花饼。"丁宇顿时来了精神，蹿得比谁都快："我要吃婶子腌的糖蒜！"

街边小饭馆里，马婶子抡着铁勺在灶台前忙活。红烧江团的香气混着豆瓣酱的辛辣，熏得人直咽口水。芳芳姐端着搪瓷盆进来，蓝底白花的围裙上沾着面粉，辫梢扫过春生结实的臂膀："慢点吃，锅里还炖着豆腐汤呢。"

王科宝咬开酥脆的鱼皮，酱色汤汁顺着筷子往下滴。他忽然想起什么，转头问顾晓然："你叔住招待所哪间房？"话出口才觉唐突，差点咬到舌头。顾晓然正吹着滚烫的豆腐，闻言抬头，睫毛在蒸汽里颤了颤："207，窗台上养着盆吊兰那个。"

暮色渐浓时，王科宝骑车送顾晓然去招待所。后座的姑娘攥着他衣角，手指关节泛着江水泡过的青白。路过供销社，他突然刹住车："等我两分钟。"再出来时，手里多了包用报纸裹着的桃酥。

牟主任开门时还夹着钢笔，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两支红蓝铅笔。看见滴着水的江鱼，镜片后的眼睛倏地亮了："白混子！食堂老张的红烧鱼可是一绝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顾晓然推进屋："叔你快收拾收拾，鱼腥味都沾文件上了。"

回程路上起了风，王科宝蹬得飞快。车铃铛在巷子里叮当响，惊醒了谁家廊檐下的燕子。大妹蹲在院门口杀鱼，鱼鳞溅到看热闹的野猫身上，惹得那狸花猫弓着背直哈气。

陈素娘从厨房探出头，围裙上沾着面粉："正好明儿包鱼肉饺子！"王建设拎着公文包进门，看见晾在竹竿上的渔网直咂嘴："这网眼够密，赶明儿借我去捞螺蛳。"

夜深人静时，王科宝趴在阁楼写日记。铅笔尖在煤油灯下沙沙移动："今日捕得江团两篓，涛子哥信了文曲星的说辞，顾同学叔父窗台的吊兰生了蚜虫......"写到这顿了顿，听见楼下父母压低嗓门在说话。

月光漏过瓦缝，在水泥地上洒下银斑。远处江轮鸣笛声悠长，混着夜钓人的咳嗽声。王科宝合上日记本，忽然想起顾晓然被鱼尾甩到时的模样——草帽飞出去的弧线，发丝间闪烁的水珠，还有那句卡在喉咙里的"谢谢"。

床板吱呀响了一声，他翻了个身。晾在窗外的渔网随风轻摆，网上沾的鳞片在月光下明明灭灭，像撒了把星星在人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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