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8章：男人不能说不行（三）

河堤下密密匝匝停着十几艘渔船，船篷上晾晒的渔网还在往下滴水。有早起的孩子在船头撒尿，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拖进舱里。涛子从最中间那艘红漆斑驳的渔船上探出头，嘴里还叼着半截卷烟："春生哥！这儿呢！"

春生领着大伙儿沿着被踩得发亮的土坡往下挪。丁宇推着车走得东倒西歪，车铃铛叮当乱响。李明在后头直叫唤："死胖子看着点！别把老子挤河里喂王八！"话音未落，丁宇的球鞋就在青苔上一滑，要不是王科宝眼疾手快拽住车后座，连人带车都要滚进河沟里。

涛子赤着脚跳上岸来接人，裤腿卷到膝盖上，露出被江水泡得发白的小腿肚子。他伸手要帮顾晓然推车，被姑娘摆手谢绝了："没事儿，我自己来。"涛子嘿嘿一笑，转身冲船舱里喊："小二子！起锚！"

船舱里钻出个精瘦少年，跟涛子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他麻利地解开缆绳，铁锚出水时带起一串水葫芦。春生把自行车架在船尾的杂物堆旁，从军绿挎包里掏出个鼓囊囊的油纸包："昨儿供销社新榨的菜籽油，还有五斤挂面。"

涛子接过油壶在手里掂了掂，冲着正在生火的弟弟嚷："小二子！今儿晌午加菜！"转头又冲顾晓然挤眼睛："妹子要不嫌弃，待会儿尝尝咱家的腌刀鱼？"

顾晓然正蹲在船头看水鸟捕食，闻言抬头笑道："那敢情好。"晨光里她鼻尖沁着细汗，草帽在江风中微微颤动。王科宝瞧见她裤脚沾了泥星子，想提醒又觉得唐突，话到嘴边转了个弯："这船得晃，你扶稳当点儿。"

船舱里飘出柴火烟气，混着鱼汤的鲜香。丁宇抽着鼻子往灶台凑，差点被横在甲板上的渔网绊个跟头。小二子揭开锅盖，奶白色的鱼汤"咕嘟咕嘟"冒泡，里头沉着几块带鱼骨的江团肉。涛子抓了把挂面往锅里撒，面条入水的"刺啦"声惊飞了船篷上的水鸟。

"开饭开饭！"春生不知从哪儿变出几个豁口瓷碗，挨个摆在舱板上。丁宇捧着海碗直咽口水，眼巴巴看着涛子往面汤里浇香油。顾晓然接过碗时手指被烫得一缩，涛子赶紧扯了块抹布垫着："当心烫嘴！"

江风卷着面香往鼻子里钻，李明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问："这鱼汤咋这么鲜？"小二子蹲在灶台旁啃馒头，闻言抬头笑："昨儿后晌刚捞的江团，活蹦乱跳的就下锅了。"说着从腌菜坛子里捞出根酸黄瓜，"咔嚓"咬得脆响。

船身突然一震，马达"突突"响起来。顾晓然手里的面汤差点泼出来，王科宝伸手要扶，见她已经稳当当地把碗搁在膝头，便讪讪地缩回手。春生扒着舱门往外看："要进江了，都坐稳当！"

江水骤然开阔，晨雾像层薄纱笼在江面上。顾晓然捧着碗走到船头，江风把她草帽掀得直往后飘。王科宝跟过来，听见她轻声说："我们申江边上都是高楼，不像这儿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浪头溅起的水花打断。

涛子从舵舱探出半个身子喊："文曲星！给指个下网点！"王科宝被这称呼喊得耳根发烫，春生推着他往船尾走："随便比划个地儿，图个吉利！"

船尾堆着盘成小山状的绿色拖网，尼龙绳上还沾着昨夜的鱼鳞。王科宝硬着头皮往东边一指，那儿正巧有群银鱼跃出水面。涛子一拍大腿："好眼力！这地界保准有货！"转身冲驾驶舱吼："二弟！往东南偏三度！"

拖网"哗啦啦"入水时，顾晓然凑到船舷边看热闹。尼龙网在江面铺展开来，像条扭动的青色巨蟒。丁宇啃着腌萝卜凑过来："这网能逮着啥？"话音未落就被浪头晃得撞在李明身上，俩人手忙脚乱地抓住缆绳才没摔倒。

日头爬到头顶时，涛子开始收网。钢丝绞盘"吱呀呀"转着，网绳绷得笔直。小二子突然嚷起来："沉！这网沉！"春生抄起竹篙往江里探，篙头传来的震动让他眼睛发亮："怕是碰上鱼群了！"

第一网拖上来时，甲板上银光乱蹦。两条白鲢足有胳膊长，鱼尾拍得木板"啪啪"响。涛子拎着条花鲢哈哈大笑："文曲星这名号真不是白叫的！"鱼鳃还在张合，溅了丁宇一脸腥水。

顾晓然躲闪着乱蹦的鱼，草帽被江风吹到王科宝脚边。她弯腰去捡，正巧船身一晃，整个人歪进王科宝怀里。少年身上有股淡淡的墨水味，混着江水的咸腥。等她慌慌张张直起身，发现王科宝耳朵尖红得能滴血。

第二网收获少了些，涛子不死心又要下网。春生踹他屁股："差不多得了！真当人家是龙王三太子啊？"话虽这么说，眼睛却瞟向王科宝。王科宝被看得发毛，随手往西指了指。这回网里只有几条小鲫鱼，倒是缠上来不少水草。

回程时日头已经偏西，船头堆着的鱼获在夕阳下泛着金光。顾晓然帮着芳芳姐往鱼鳃里塞盐巴，手指被鱼鳍扎了好几个小口。春生蹲在船尾刮鱼鳞，忽然抬头喊："科宝！接着！"一条肥美的江团凌空飞来，王科宝手忙脚乱接住，鱼尾巴甩了他满脸水。

靠岸时早市已经散了，涛子非要给每人塞条鱼。顾晓然捧着用芦苇叶包好的刀鱼，听见王科宝跟春生商量："要不给马婶子送两条？上回在她家吃饭欠着人情呢。"春生抹了把脸上的鱼鳞："成！正好让她给红烧了。"

推车上坡时，顾晓然的车把手上晃悠着两条草鱼。王科宝跟在后头，瞧见她裤脚沾的鱼鳞在夕阳下闪闪发亮。丁宇突然嚷着要喝汽水，李明骂他事多，俩人追打着撞翻了路边的箩筐，晒着的虾干撒了一地。

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冒出来，空气里飘着酱爆螺蛳的香味。顾晓然在岔路口停下，把草鱼往王科宝车筐里一塞："替我带给你妈，就说......就说谢谢上回的咸鸭蛋。"说完蹬着车就往家跑，辫子上的红头绳一跳一跳的，像两簇小火苗。

王科宝愣在原地，车把手上两条鱼的鳃盖还在微微翕动。丁宇凑过来怪笑："傻了吧？人姑娘脸皮薄着呢！"话没说完就被王科宝拿鱼尾巴抽了一记，沾着腥水的鱼鳞粘了他满脸。远处传来收破烂的铜锣声，惊起一群归巢的麻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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