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0章:拖网(一)
船头浪花拍着船舷"哗啦啦"响,春生蹲在船尾抽完最后一口烟,烟屁股在鞋底摁灭,火星子溅到江水里"滋"地灭了。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,冲着甲板上几个年轻人咧嘴一笑:"哥几个歇够了吧?再下一网就返航!"
王科宝倚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吹江风,听见这话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发呆的丁宇:"胖子,醒醒神!"丁宇整个人蔫得像霜打的茄子,圆脸上泛着青白,听见喊声慢吞吞抬起眼皮:"别闹,我肠子都快颠出来了。"
李明抱着个空箩筐从舱底钻出来,见丁宇这副熊样"嗤"地笑出声:"白长这身膘了,还没人家顾同学经得住风浪。"话音未落就被顾晓然瞪了一眼,姑娘甩了甩被江风吹乱的麻花辫:"小姑娘怎么就是虚的比喻了?昨儿挑水浇菜园子,我可是担了八趟呢!"
春生"哐当"一声把渔网甩进江里,墨绿色的尼龙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。涛子叼着半截草根靠在舵轮旁,黝黑的胳膊上青筋暴起:"这一网要是再捞满舱,给你们每人捎条大的回去。"
王科宝眯着眼看江面浮标起起伏伏,忽然听见春生破锣嗓子炸响:"卧槽!这网沉的!"众人呼啦围过去,只见渔网里银光乱窜,活像撒了把碎银子在江面上。小二子麻利地转舵收网,铁链子"嘎吱嘎吱"绞动的声音听得人牙酸。
等网兜拖上船,活蹦乱跳的江团挤得舱板"啪啪"响。涛子乐得见牙不见眼,抄起竹篓就往各人手里塞:"挑大的!挑肥的!"丁宇这会儿来了精神,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挤到最前头:"给我那条带红斑的!"
日头爬上中天时,渔船突突突地往岸边开。王科宝扶着车把晃晃悠悠蹬着自行车,车筐里两条白混江鱼甩着尾巴,草绳在车把上勒出深深的红印。后座的顾晓然揪着他衣角,说话时热气喷在他后背上:"拐过粮油店往西,县招待所红砖楼就是。"
招待所大堂飘着股樟脑丸味儿,穿灰布衫的服务员正趴在柜台打瞌睡。顾晓然熟门熟路摸上二楼,木楼梯"吱呀"响得惊醒了走廊里晒太阳的狸花猫。王科宝在楼下转悠,瞧见传达室窗台上摆着盆仙人掌,刺尖上还挂着水珠。
"牟主任在207。"服务员揉着眼皮嘟囔。顾晓然道了声谢,拎着鱼往走廊尽头走。门缝里飘出股烟味儿,她抬手刚要敲门,里头"咣当"一声像碰倒了搪瓷缸。
"叔!"顾晓然推门就笑,"给您送鲜货来了!"牟锦山手忙脚乱藏起桌上的案卷,眼镜滑到鼻尖上:"死丫头吓我一跳!"话没说完就瞧见草绳上滴水的江鱼,嘴角不自觉翘起来,"哟,白混!食堂老张的红烧鱼可是一绝。"
等顾晓然空着手下楼,王科宝正蹲在自行车旁逗猫。狸花猫蹭着他裤腿"喵呜"叫,尾巴尖扫过车辐条。两人蹬车往十字街赶时,日头已经偏西,街边裁缝铺的收音机里飘出《红梅赞》的调子。
巷子深处的饭馆亮着昏黄的灯,春生那辆邮局二八杠支在门框边。掀开油腻腻的蓝布帘,呛人的辣椒味混着炒菜香扑面而来。里间圆桌上摆着碟油炸花生米,穿碎花衬衫的姑娘正拿筷子摆碗,听见动静抬起头,耳垂上的银坠子晃出细碎的光。
"这是你们嫂子芳芳!"春生嗓门震得屋顶灰簌簌往下掉,"往后见面都喊嫂子听见没?"芳芳臊得直跺脚,辫梢上的红头绳扫过春生胳膊:"别听他浑说!叫芳芳姐就成!"
王科宝和顾晓然异口同声喊了句"嫂子好",逗得李明刚喝进嘴的汽水喷了丁宇一裤子。丁宇跳起来要擦,裤腰上别的钥匙串"叮铃咣当"掉在地上。芳芳捂着嘴笑,露出颗俏皮的虎牙:"快坐快坐,马婶子这就端菜来!"
后厨传来热油爆锅的"刺啦"声,穿蓝布围裙的胖妇人端着搪瓷盆进来,盆里红亮亮的江团冒着热气。春生抄起铁勺给每人碗里扣饭,米粒粘在勺底甩出个漂亮的弧线。顾晓然瞧着碗里冒尖的米饭直发愁,趁人不注意往王科宝碗里拨了半勺。
"这鱼鳔最是养人!"芳芳夹了块胶质颤巍巍的鱼肚往顾晓然碗里送。春生在桌底下偷偷勾她手指,被一筷子敲在手背上。丁宇啃着炸得酥脆的麻雀腿含糊不清:"春生哥你这手艺,赶明儿我过生也请马婶子掌勺......"
话没说完桌底下就挨了王科宝一脚。竹椅子"吱呀"一声响,惊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直颤。王科宝压低嗓门:"你爹刚升科长就烧包?当心被人逮着小辫子!"丁宇讪讪地缩脖子,转脸去抢李明碗里的鱼头。
暮色染红窗棂时,街对面传来收破烂的铜锣声。马婶子端着盆酸辣汤进来,瞧见桌上狼藉直咂嘴:"年轻就是好,能吃能造!"春生摸出皱巴巴的粮票结账,芳芳在旁边数落他乱花钱,眼里却汪着蜜似的笑。
散场时路灯已经亮了,王科宝推着车跟顾晓然慢慢走。车筐里还剩条用荷叶包着的鱼,是春生硬塞的"辛苦费"。街角副食店飘出香油味儿,顾晓然忽然说:"其实我叔跟我爸是堂兄弟,当年过继给牟家才改了姓。"
王科宝脚下一顿,车链条"咔嗒"响了一声。暮色里顾晓然的侧脸像蒙了层纱,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槐花:"我妈走那年,叔连夜从申海赶回来,抱着我在弄堂里转悠整宿......"
话没说完就被突突驶过的拖拉机打断。车斗里堆着新打的家具,檀木香气混着柴油味飘过来。王科宝瞧着后视镜里远去的车灯,忽然想起前世这时候,春生还在江上漂着没着落,丁宇他爹被人举报丢了官,顾晓然被迫嫁了个瘸腿的裁缝。
到家时院里飘着葱花炝锅的香,大妹蹲在葡萄架下杀鱼,鱼鳞溅得围裙上星星点点。王建设拎着公文包进门,瞧见车把上的鱼直咂嘴:"嚯!这白混得有五六斤!"陈素娘从厨房探出头,围裙上沾着面粉:"正好,明儿包鱼肉馄饨!"
夜深人静时,王科宝趴在阁楼写日记。铅笔头在台灯下沙沙响:"今日捞得江团两条,顾同学叔父住招待所,春生哥娶了个好媳妇......"写到这笔尖顿了顿,听见楼下父母屋里传来窸窣响动——陈素娘在说街道办要办扫盲班,王建设嘟囔着要给她当学生。
月光漏过瓦缝,在水泥地上画出跳动的光斑。远处江轮鸣笛声悠长,惊醒了谁家看门狗。王科宝合上日记本,想起白日里顾晓然说"可惜他跟我一样"时的神情,心里忽然像塞了团湿棉花。窗台上晾着的千层底布鞋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,纳了一半的鞋底上,针脚突然变得齐整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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