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1章：双喜临门

春生咧着嘴笑出一口白牙，拽着个穿碎花衬衫的姑娘往院里走。那姑娘辫梢上扎着红头绳，鞋面上还沾着泥星子，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回来。"这是你们嫂子！"春生嗓门大得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，"往后见面都喊嫂子听见没？"

王科宝和顾晓然正蹲在井台边择菜呢，闻言齐刷刷喊了一嗓子："嫂子好！"声音脆生生的，惊得葡萄架上青葡萄直晃悠。那姑娘脸"腾"地红成了熟虾米，攥着衣角直跺脚："听这浑人瞎咧咧！叫我芳芳姐就成！"

春生乐得直拍大腿，军绿挎包在屁股后头一颠一颠的："甭管叫啥，横竖是咱自家人！"他转身冲着灶房喊："马婶子，添俩杯子！红烧江团起锅没？"

厨房窗户里探出个圆脸盘子的妇人，围裙上油渍斑斑："这就端菜！"话音未落，院门口传来"叮铃咣当"的动静。丁宇骑辆二八大杠载着李明冲进来，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缝，震得车铃铛直哆嗦。

六个人围着八仙桌坐定，漆面斑驳的圆台桌刚好塞得满满当当。头道菜是金灿灿的炸麻雀配雪里蕻，油星子在瓷盘边凝成琥珀色的圈。第二道红烧江团冒着热气，酱汁在鱼身上挂出晶亮的膜。春生抄起铁勺给每人碗里扣了冒尖的米饭，米香混着菜香直往鼻子里钻。

"春生哥这排场够大的。"王科宝盯着桌上油汪汪的菜，手指头在裤缝上蹭了蹭，"得花不少票子吧？"

"嗨！"春生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墩，震得筷子筒里的竹筷直晃悠，"麻雀是哥几个昨儿下套逮的，江团是今早船队分的红。要说功劳还得记你头上——"他冲芳芳挤眉弄眼，"你没瞧见涛子那脸，活像吞了二斤黄连！"

芳芳抿着嘴笑，露出颗俏皮的虎牙。她给顾晓然夹了块鱼肚子，油亮的酱汁顺着筷子尖往下滴："妹子多吃点，瞧你瘦的跟豆芽菜似的。"

顾晓然望着又堆成小山的碗直发愁，眼珠子一转就把春生往前推："芳芳姐快给春生哥夹菜，他眼珠子都要掉鱼盘里了！"春生配合着张大嘴"啊"了一声，逗得丁宇一口汽水喷在李明裤腿上。

这年头野味不算稀罕物。麻雀炸得骨头酥脆，混着腌得脆生生的雪里蕻，辣子炝锅的香气直冲天灵盖。江团肉紧实弹牙，鱼皮炖得胶质都化进酱汁里，拌着米饭能扒拉三大碗。丁宇吃得满头汗，军绿背心前胸湿了一大片，突然撂下碗就往门外窜。

"这小子属耗子的？"春生咬着鱼尾巴含糊不清。话音未落丁宇就抱着六瓶汽水冲回来，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。他拿筷子头"砰砰"起瓶盖，橘子汽水的甜味在燥热的空气里炸开。

"春生哥管饭，我管解渴！"丁宇抹了把下巴上的汽水沫，忽然压低嗓门，"哎，我十九号过生，想请马婶子去家里掌勺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王科宝在桌底下狠踩一脚。竹椅子"吱呀"一声响，惊得芳芳筷子上的雀肉掉回盘里。

王科宝凑过去咬耳朵："你爹刚升科长就嘚瑟？当心被人逮着小辫子！"见丁宇还懵着，又补了句，"上回机械厂老刘家摆席，结果咋样？"丁宇顿时白了脸，埋头扒拉饭粒不吭声了。

日头爬上中天，铁皮风扇转出热烘烘的风。顾晓然悄悄把吃不完的饭拨给两个男生，芳芳又要给她添菜，急得她直摆手："真吃不下了！"说话间瞥见春生正偷摸把鱼鳔往芳芳碗里藏，那副鬼祟样儿活像往鸡窝里塞蛋的黄鼠狼。

这顿饭吃到日头偏西才散场。王科宝说要请棒冰，李明揉着圆鼓鼓的肚子直打嗝："撑得能滚着走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丁宇拽着后脖领往外拖。六个人影子歪歪斜斜映在土墙上，蝉鸣声里混着汽水瓶相碰的叮当响。

那边厢王建设正对着成摞档案发愁。自打借调到纪委，办公桌就被各种材料淹没了。回城知青的安置表摞得比暖水瓶还高，泛黄的纸页上钢笔字洇成团团墨迹。他摘了老花镜揉太阳穴，听见走廊里主任皮鞋声"咔咔"响近，忙把凉透的浓茶灌进肚。

"老王啊，这批核实完就下班吧。"主任夹着牛皮纸档案袋站在门口，中山装领口别着枚鲜红的党章。见王建设要起身，摆摆手示意他坐着，"上回你说的那个案例，街道办反馈说......"

话头被窗外突突的拖拉机声打断。王建设支棱着耳朵听主任分析案情，手心在膝盖上蹭出两道汗印。等主任夹着文件袋走远，他才发现衬衣后背都湿透了。窗台上摆着全家福，玻璃相框里陈素娘笑得眼角起褶，三个孩子挤作一团。

暮色漫上来时，顾晓然正在院里搓衣裳。井水凉浸浸的，肥皂泡顺着搓衣板往下淌。忽然听见院门"吱呀"一声，抬头就见牟锦山逆着夕阳立在门框里。白衬衫扎进黑西裤，牛皮鞋锃亮得能照见人影，要不是拎着个网兜西瓜，活像来视察工作的干部。

"小叔！"顾晓然甩着手上的肥皂沫站起来，水珠溅在晾衣绳上晒着的蓝布裙上，"妈今儿没来，我自己收拾就行。"

牟锦山把西瓜搁在石桌上，手指抚过竹椅磨得发亮的扶手。这椅子还是老太太在世时纳凉用的，去年被虫蛀得散了架，是顾晓然班上那个木匠儿子给修好的。竹篾新换的部分泛着青，混在老竹黄里像打补丁的旧衣裳。

"听街道上说，你要考师范？"牟锦山摸出包大前门，想起侄女闻不得烟味又塞回去，"你爸那边......"

"他巴不得我滚远点。"顾晓然拧干最后一件衬衫，水珠砸在青砖地上绽开朵朵暗花，"倒是小叔你，新调来县里还习惯么？食堂饭菜可比不得申海老家。"

牟锦山望着晾衣绳上飘动的蓝裙子出神。那年姐姐难产走了，他抱着襁褓里的晓然在弄堂里转悠整夜。如今小丫头都长到会自己选前程的年纪了，时间快得跟脱缰野马似的。

暮色里传来谁家炒辣椒的呛味，混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样板戏。牟锦山突然起身："走，叔带你去供销社扯块布，做件新衣裳上大学穿。"见顾晓然要推辞，故意板起脸，"不要就是看不起你叔！"

那边王建设终于整理完最后一份档案。锁抽屉时摸到兜里硬邦邦的物件——是今早陈素娘塞给他的薄荷糖，糖纸都被体温捂软了。走廊灯忽明忽暗，他在宣传栏前驻足，玻璃橱窗里贴着"先进工作者"名单，王建设三个字赫然在列。

夜风掠过县委大院，卷起几片泡桐树叶。王建设踩着影子往家走，路过国营饭店时听见划拳声。橱窗里挂着今日特供：红烧肉八毛，炒肝尖四毛。他摸摸兜里皱巴巴的粮票，想着明天该给孩子们买点鸡蛋补补。

拐过粮油店，远远瞧见自家院门透出暖黄的光。陈素娘在灯下补衣裳的身影映在窗纸上，顶针磕碰顶针的声响混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。王建设突然加快脚步，布鞋底蹭过青石板，惊醒了谁家看门狗，汪汪声追着他跑过整条巷子。

此刻王科宝正趴在阁楼写日记。铅笔头在台灯下划拉："春生哥娶媳妇了，丁宇差点犯浑，顾晓然要考师范......"写到这顿了顿，听见楼下大妹在背化学公式，小妹咿咿呀呀学唱《红灯记》。风扇摇头晃脑，把窗外的桂花香搅成旋儿。

他突然想起前世这时候，春生还在江上漂着没着落，丁宇他爹被人举报丢了官，顾晓然被迫嫁了个瘸腿的裁缝。如今这些人的命数都拐了弯，就像江团摆尾掀起的浪，一荡一荡往好里去了。

夜渐深了，不知谁家婴孩啼哭，又被母亲的摇篮曲哄睡。王科宝合上日记本，听见父母屋里传来窸窣响动。陈素娘在说街道办要组织夜校，王建设嘟囔着要给她当学生。月光漏过瓦缝，在水泥地上画出一格格银斑，像老天爷下的跳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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