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2章：双喜临门（二）

屋檐下晒着的干辣椒串在风里晃悠，顾晓然把小板凳往葡萄架底下挪了挪。牟锦山蹲在井台边磨镰刀，刀刃蹭着磨刀石发出"刺啦刺啦"的响动。知了在槐树上扯着嗓子叫，吵得人耳朵眼发痒。

"小叔，你磨刀做啥？"顾晓然揪了片葡萄叶在手里卷着玩，嫩绿的汁水染得指尖发亮。

牟锦山直起腰，撩起汗衫下摆擦了把脸："昨儿在后山瞧见棵野枣树，枝头挂满了青疙瘩。"他说着举起镰刀对着日头照，刀刃在阳光下闪出一道银线，"等熟透了给你打枣糕。"

顾晓然噗嗤笑出声："得了吧，上回说要给我编蝈蝈笼子，结果扎得满手血。"她起身拍了拍碎花裙上的灰，"倒是说说，今儿来到底啥事？"

牟锦山把镰刀往井台上一撂，水桶里荡起圈圈涟漪："听说你们班那个王......"话到嘴边转了个弯，"王同学常来家里？"

"你是说王科宝？"顾晓然蹲在丝瓜架下摘黄花，金灿灿的花瓣沾着晨露，"人家奥数考得比我好，来借过两回笔记。"她突然扭头盯着牟锦山，"小叔，你不会是来查早恋的吧？"

牟锦山被呛得直咳嗽，胡茬上沾的草屑跟着抖："哪能呢！就是......就是想着你要考回申海......"他话说得磕磕绊绊，活像吞了把带壳的毛豆。

顾晓然端着竹筛子往厨房走，裙角扫过门槛上晒的南瓜子："改主意啦，我要考首都师范。"话音混着油锅"滋啦"响，葱花的香气顺着窗缝往外钻。

牟锦山追到灶台边，差点撞翻腌酸菜的坛子："你爸知道吗？"

"他巴不得我飞远点，省得碍眼。"顾晓然把煎得金黄的荷包蛋铲进搪瓷盘，"倒是您，新调来县里的工作还顺当？"她转身往八仙桌上摆碗筷，青花瓷碗磕在榆木桌上"当啷"一声。

这头叔侄俩掰扯不清，那头王科宝正踩着三轮车往家运石灰。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缝，震得车斗里的铁桶"咣当"响。红兵蹲在院墙上抹水泥，远远瞧见就喊："慢着点！刚糊的墙皮经不起颠！"

新砌的院门刷了朱红漆，门环上铜狮子龇牙咧嘴。王科宝抹着汗往院里瞅，两个瓦匠师傅正踩着竹梯子装玻璃窗。阳光透过明瓦照进来，在水泥地上画出一块块光斑。

"宝哥！"大妹举着竹扫帚从堂屋窜出来，辫梢上系的红头绳一跳一跳的，"妈让打酒去！"她塞过来个军用水壶，壶嘴还冒着热气——准是刚灌的开水烫过。

王科宝蹬着车往供销社赶，车铃铛在巷子里叮当乱响。路过姚木匠家时，瞧见阿虎正跟媳妇吵架，新打的梳妆台被掀翻在当街，雕着喜鹊登枝的镜框碎成八瓣。

"过日子比打家具难多喽。"柜台后的张会计边打酒边嘀咕，散装酒顺着漏斗往壶里淌，酒香混着醋缸子的酸味直往鼻子里钻。

等王科宝拎着酒壶回来，院里已经支起两张八仙桌。赵姨围着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忙活，锅铲敲得铁锅"当当"响。红兵蹲在井台边刮鱼鳞，鱼尾巴甩起的水珠溅了小妹一脸。

暮色漫上来时，凉床被抬到院子当中。陈素娘把红烧肉盛在粗瓷盆里，油汪汪的酱汁上漂着葱花。王建设踩着下工铃进院，劳保鞋底沾的煤灰在水泥地上蹭出两道黑印。

"老陈，今儿可得喝两盅！"他嗓门大得惊飞了房檐下的麻雀。军用水壶往桌上一墩，盖子拧开飘出酒香——准是偷摸灌了厂里的散酒。

三杯下肚，王建设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。他扯开劳动布工装的领口，露出晒得黝黑的胸膛："新来的牟组长是个人物！上回去李庄考察，拖拉机陷进泥塘......"他说着突然打了个酒嗝，熏得赵姨直捂鼻子。

王科宝夹了块鱼肚子搁在陈素娘碗里，抬头看见父亲眼里泛着水光。记忆里上辈子父亲总蹲在门槛上抽闷烟，哪有过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。

"后来呢？"大妹托着腮帮子听得入神，筷子上的粉条滑进汤碗里。

"后来？"王建设把酒盅往桌上一拍，"人家牟组长脱了皮鞋就跳泥坑，跟老黄牛似的把拖拉机轱辘拽出来了！"他伸手比划着，胳膊肘碰翻了醋瓶子，褐色的液体在桌布上洇开一朵花。

陈素娘忙拿抹布来擦，嘴角却噙着笑。月光落在她新剪的齐耳短发上，发梢泛着银边。王科宝忽然发现母亲眼角多了几道细纹，是笑着时候挤出来的。

酒足饭饱，红兵领着工匠们告辞。赵姨收拾完碗筷，把剩下的红烧肉装进铝饭盒，说是明早给上学的孩子们加菜。夜风掠过晾衣绳，带着皂角香气的床单"啪啪"作响。

王建设瘫在竹椅上哼小调，走音的《洪湖水》惊得蛐蛐都不敢叫。陈素娘拧了把热毛巾给他擦脸，毛巾角扫过胡茬沾了星星点点的酒沫。

"你爸调设备科当股长了。"她转头对收拾桌子的王科宝说，眼睛亮晶晶的，"新领导器重他，说要培养成技术骨干。"

王科宝手里的碗"咣当"掉进盆里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。上辈子父亲直到退休都是个锅炉工，手上永远洗不掉的煤灰印子，哪敢想能有今天。

夜渐深了，蛙鸣从稻田那头涌过来。王科宝躺在凉席上摇蒲扇，月光透过纱窗在地上织网。大妹在隔壁床说梦话，嘟囔着"粉条别跑"，准是梦见晚饭时的糗事。

这些零碎的声响让他想起前世——胖子丁宇总在录像厅混通宵，李明离家出走那晚翻墙划破了裤裆，张有根为争台球桌跟人打得头破血流。如今这些人都还在身边，命运却悄悄转了弯。

后半夜起了风，晾在院里的工作服"啪嗒啪嗒"拍打着晾衣绳。王科宝轻手轻脚爬起来关窗，瞧见父母屋里还亮着灯。陈素娘低低的絮语混着王建设的鼾声，像首走调的二重唱。

他蹲在门廊下数星星，忽然听见隔壁院传来争吵声。杜秀敏带着哭腔的"我不嫁"刺破夜色，紧接着是摔盆砸碗的动静。王科宝抄起顶门杠要翻墙，被起夜的陈素娘拽住了后襟。

"别莽撞！"她手指冰凉，"明儿找街道办的人说去。"

月光照在东厢房新糊的窗纸上，王科宝看见杜秀敏的影子在窗棂间颤抖。朱奶奶的咳嗽声混着劝解，像台老旧的留声机卡了带。这场景熟悉得让人心慌，上辈子杜秀敏就是被这样逼着嫁了人，后来......
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，王科宝才迷迷糊糊睡着。梦里他又回到那个闷热的午后，杜秀敏穿着红嫁衣坐在拖拉机后斗，金镯子在她腕上叮当响。可这回拖拉机没往村外开，反而朝着县中学的方向突突突地跑，扬起一路烟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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