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章:拼命也要安排妥当
天刚蒙蒙亮,屋檐水珠儿滴滴答答往下落,陈素娘倚在门框边上,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又停,眼珠子总往天上瞟。细麻线在鞋底上穿来绕去,纳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,活像下雨天爬出来的蚯蚓。王科宝端着海碗蹲在门槛上喝粥,稀里呼噜的动静混着檐角麻雀叽喳声,听得人心里更烦。
"妈,您就别瞅那天了,雷阵雨下不长久。"王科宝舔着碗沿最后一粒米,瞧着母亲手里的千层底,"您这手艺,赶明儿都能在百货公司摆摊了。"
"净会哄人!"陈素娘嘴上骂着,嘴角却翘起来。她把鞋底往簸箕里一搁,转身往堂屋走,"我寻思着,等天放晴了,找姚木匠打几样家什。你爹那呼噜声震天响,得给他单支张床。"
王科宝蹲在井台边涮碗,闻言手一抖,搪瓷碗"咣当"砸进石槽里。他想起上辈子姚木匠家那场闹剧——新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娃要跳井,阿虎拎着斧头追到城门口。这年头的木匠活计,可不像面上瞧着太平。
"得嘞,我这就去请。"王科宝甩着湿手往雨靴里蹬,"姚叔儿子阿虎,前儿还在供销社门口瞧见他拉板车呢。"
陈素娘追到院门口,举着顶斗笠喊:"当心水塘子!"话音未落,王科宝已经拐过巷口。牛皮凉鞋在青石板上踩出"啪嗒"声,惊得谁家看门狗"汪汪"乱叫。
拐过粮油店,泥巴路变得黏脚。王科宝套上那双黑胶雨靴,鞋帮子上的泥点子还没干透。姚木匠家那扇枣红漆大门在雨幕里格外扎眼,门环上铜狮子张着嘴,雨水顺着獠牙往下淌。
"姚阿叔!"王科宝扯着嗓子喊,声儿盖过了雨声。
里头"咣当"一声,像是板凳倒了。门缝里探出张黑红脸膛,络腮胡子上还沾着木屑。阿虎把着门框,眼珠子瞪得溜圆:"科宝?你咋跟地里冒出来似的!"
王科宝瞧着这五大三粗的汉子,怎么也没法和记忆里那个鼻涕虫对上号。那年冬天他们逃学去冰面上打陀螺,阿虎棉裤开裆露着红秋裤,被姚木匠拎着耳朵拖回家。
"找你爹打几样家具。"王科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"听说你们家新打的五斗橱,雕花比县文化馆的展品还俊。"
阿虎咧嘴笑了,露出一口烟熏黄牙:"老爷子回村收木头了,这活我接!"他回身抄起个帆布包,里头木尺墨斗叮当响,"前街张会计家的梳妆台就是我打的,镜框上雕的百子图,夜里灯一照,娃娃眼珠子都会转!"
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。阿虎的雨伞骨断了两根,伞面耷拉着像只瘸腿鸡。路过供销社时,他忽然压低嗓门:"听说你要考大学?念书顶个屁用,跟我学手艺,保你顿顿有肉吃。"
王科宝瞅着他裤腰上别着的木工凿,刃口磨得锃亮,突然想起上辈子在建筑工地见过类似的——那玩意插在包工头大腿上,血滋得老高。
到家时,大妹正趴在缝纫机上写作业,圆珠笔芯戳得练习本"沙沙"响。阿虎鞋也不脱就往新屋里闯,帆布包往地上一墩,扬起层薄灰。
"这儿摆五斗橱,那边支张雕花床。"阿虎咬着铅笔头在墙上画记号,"摇窝要带轱辘的不?我上个月给李局长孙子打了个,檀木的,雕了十二生肖,夜里娃娃一哭,耗子都不敢叫唤。"
陈素娘端着搪瓷缸过来,闻言手一抖,茶水泼在阿虎裤腿上:"使不得使不得,寻常松木的就成。"
王科宝蹲在廊檐下冲脚,胶鞋里的泥浆子"哗哗"往外涌。大妹捏着鼻子躲老远:"哥你这脚丫子,赶上酱菜厂的老坛酸菜了!"
日头从云缝里钻出来时,阿虎已经量完尺寸。他收着皮尺往外走,帆布包鼓鼓囊囊的,活像背了口棺材。陈素娘追着问价钱,他大手一挥:"看着给!科宝的面子值三成!"
等那枣红大门"咣当"关上,陈素娘才拍着大腿念叨:"这小子跟他爹一个德行!去年给街道办打会议桌,愣是多要了两斤粮票。"
堂屋里传来"咚"的一声闷响,王建设顶着鸡窝头晃出来,军用水壶在腰间"咣当"响。他眯着眼往痰盂里"呸呸"吐着漱口水,活像只没睡醒的老猫。
"爹,您这酒量见涨啊。"王科宝故意把胶鞋往他脚边甩,"昨儿那半斤地瓜烧,够浇三亩地的。"
王建设抄起笤帚佯装要打,鞋底在青砖上打了个滑,差点摔个四仰八叉。大妹"扑哧"笑出声,作业本上顿时多了条蚯蚓似的蓝道道。
后晌雨停了,日头毒得很。陈素娘推着二八杠在院里转圈,车把上缠的红布条让风扯得笔直。王科宝扶着后座喊号子:"左拐!蹬!稳住!"
车轮碾过水洼,泥点子溅在晾衣绳上的床单上,开出朵朵褐色梅花。王建设蹲在门槛上啃黄瓜,看得眼热:"让开,老子来试试!"
他跨上车座那架势,活像要驯服头倔驴。车龙头刚晃两下,"咣当"撞上鸡窝篱笆。老母鸡扑棱着翅膀窜出来,鸡毛落了王科宝满头。
"爹您这是醉驾!"王科宝抹着脸上的鸡粪味儿,"交通局要逮着,得罚您扫一个月马路!"
日头西斜时,陈素娘已经能蹬着车绕井台转圈了。车铃铛"叮铃"响,惊得槐树上的蝉都闭了嘴。大妹举着作业本当旗子摇:"妈比丁宇他姐骑得还稳当!"
这话勾起王科宝一桩心事。昨儿个在供销社碰见丁宇,那小子正跟售货员扯皮,非要赊半斤水果糖。听说他姐要嫁到邻县,彩礼是辆永久牌自行车。
暮色漫上来时,王科宝蹲在灶膛前添柴火。火光映得他脸上明暗交错,忽然听见院墙外有人吵嚷。杜秀敏尖细的哭喊声刺破夜色:"我不嫁!死也不嫁!"
王建设撂下正在修的自行车链子,抄起顶门杠就往外冲。王科宝紧随其后,胶鞋踩在水坑里"吧唧"响。转过两道弯,老宅院墙根下围着一圈人,手电筒光柱乱晃。
朱奶奶把杜秀敏护在身后,枯树枝似的手指头直哆嗦:"作孽啊!十九岁的姑娘要往四十岁光棍屋里送!"
杜父蹲在墙根抽旱烟,火星子一明一灭:"人家答应给三转一响,你弟娶媳妇就指着这个了。"他脚边的二宝子正啃着烧饼,油渍顺着下巴往的确良衬衫上淌。
王建设挤进人堆,顶门杠往青石板上"咚"地一杵:"老杜,街道刚给你安排的扫大街活计,是要我给主任递话?"
这话比什么都管用。杜父烟袋锅子差点烫着手,去年他们返城的手续,可全是王建设帮着跑的。二宝子梗着脖子要嚷嚷,被他娘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。
闹剧散场时,月亮已经爬上柳梢头。杜秀敏搀着朱奶奶往家走,布鞋底磨着青石板"沙沙"响。王科宝望着她们单薄的背影,忽然想起姚木匠家那个檀木摇窝——雕花再精致,也晃不散这满院的愁云。
回到家,陈素娘正在灯下补衣裳。顶针在棉布上顶出个小坑,她忽然叹口气:"明儿我去扯块红布,给姚木匠家新媳妇备个礼。"
王科宝望着窗台上晾着的千层底,纳了一半的鞋底上,针脚突然变得齐整起来。雨后的月光透过窗棂,在青砖地上画出菱形的光斑,像谁撒了一把碎银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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