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：成绩单出炉

院墙根下的月季花开得正艳，蝉鸣声像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人耳朵里钻。王建设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，烟锅子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，照得他脸上沟壑更深了几分。陈素娘端着粗瓷碗往堂屋走，碗底磕在榆木桌面上"当啷"一声响，惊得趴在房梁上的狸花猫"喵呜"窜上了房顶。

"要我说......"王建设喉咙里咕哝一声，烟杆在鞋底敲出团灰渣，"秀敏丫头念过初中，供销社招营业员那告示还贴在电线杆上呢。"他说着往门外努嘴，电线杆上层层叠叠贴着"计划生育好"的标语，浆糊印子被晒得卷了边。

杜秀敏捏着蓝布褂子的衣角，指甲盖都泛了白。她盯着自己碗里泡涨的米粒，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："三叔说要拿我换亲，给堂哥凑彩礼钱。"话音未落，窗户外头"哗啦"泼进来半盆洗碗水，惊得院里啄食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乱窜。

王科宝正蹲在井台边冲凉，听见这话差点滑进井里。他胡乱套上汗衫冲进屋，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水："现在可是八二年！婚姻法都修订三回了，他们敢！"水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淌，在的确良布料上洇出深色痕迹。

陈素娘往儿子手里塞了块粗布毛巾，转头看见杜秀敏眼眶通红，忙不迭往她碗里夹了筷子咸菜："先吃饭，晌午头日头毒，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法子。"咸菜丝在米汤里浮沉，油星子闪着微弱的光。

饭桌上静得能听见苍蝇撞窗纸的声响。王建设忽然把烟袋锅往桌角一磕，震得粗瓷碗"嗡嗡"直颤："明儿我就去找街道办老张！"他说着往嘴里扒拉了口冷饭，米粒粘在花白胡茬上，"咱们院门牌号上就你们娘俩，他们老杜家还能把手伸进国营单位？"

杜秀敏捧着碗的手直哆嗦，眼泪"啪嗒"砸进米汤里。她想起前些天在裁缝铺后窗听见的闲话——三婶跟人牙子嘀咕"黄花闺女能换两头猪"，那语气就像在集市上挑拣萝卜白菜。

这顿饭吃得人心里发堵。日头偏西时，巷子口传来收破烂的铜锣声，王建设套上劳动布工装往厂里赶夜班，临走前往杜秀敏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粮票："拿着，明早去国营饭店吃碗阳春面。"

转眼到了丁宇生日这天。王科宝天没亮就被两个妹妹摇醒了——大妹举着用作业本叠的寿星帽，小妹攥着从供销社顺来的彩色糖纸，非要给丁宇哥哥做贺礼。三人踩着露水往丁家走时，东边天空才泛起鱼肚白。

丁家小院里飘着韭菜鸡蛋的香气。丁母正撅着屁股和面，案板上的面粉扬得老高，落在她盘起的发髻上像落了一层霜。丁宇蹲在煤球炉子前添柴火，圆脸被火苗烤得通红，汗珠子顺着双层下巴往衣领里钻。

"干妈！"王科宝隔着篱笆墙就喊，"给您送劳力来了！"话音未落，大妹已经钻进厨房要帮擀皮，被丁母用沾满面粉的手往外赶："小祖宗快出去，别糟蹋粮食！"

正闹着，东厢房传来阵吉他声。丁浩趿拉着塑料凉鞋靠在门框上，琴弦在晨光里泛着金属冷光。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，指尖划出一串《在水一方》的旋律。琴箱震动时，惊得窗台上晒太阳的虎皮猫"嗷呜"跳下地。

"浩哥这手艺能去文化宫演出了！"王科宝凑过去瞧那柄古典吉他，琴颈上贴着港台歌星的不干胶贴画。丁浩把琴往他怀里一塞："听小宇说你会弹《童年》？"说话时露出颗镶银的门牙，在晨光里一闪。

厨房里丁宇急得直跺脚："科宝快来帮剁馅！"案板上的白菜帮子堆成小山，菜刀剁在砧板上的节奏比生产队的打谷机还欢实。王科宝抄起另一把刀耍了个刀花，刀刃擦着丁宇的胖胳膊掠过，惊得他手里的擀面杖"咣当"掉进面盆里。

日上三竿时，院门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响。顾晓然挎着竹篮进来，篮子里躺着几根带着泥的胡萝卜。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连衣裙，草帽带子在颈后系成蝴蝶结，往厨房张望时发梢扫过门框上挂着的蒜辫子。

"寿星公快接客！"李明跟在后面起哄，军绿色书包拍得屁股"啪啪"响。他手里举着用报纸裹的礼物，隐约露出玻璃瓶轮廓——准是从家里偷的二锅头。

丁母端着盖帘从厨房钻出来，盖帘上白胖的饺子排成同心圆。她瞅见顾晓然眼睛一亮："闺女来得正好，帮婶子拌个蒜泥！"说着把石臼往她怀里一塞，蒜瓣在臼底乱蹦，溅得顾晓然裙摆上都是汁水。

正热闹着，丁浩忽然把吉他往墙根一靠，抓起劳动布外套往外走："你们玩着，我去店里盘货。"他经过丁宇身边时，顺手往弟弟兜里塞了块水果糖，玻璃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光斑。

王科宝抱着吉他坐到葡萄架下。琴弦在指尖颤动时，惊飞了藤蔓间打盹的麻雀。他试了几个和弦，抬头看见顾晓然蹲在井台边洗韭菜，鹅黄色裙摆浸在井水里，荡开一圈圈涟漪。

"点歌喽！有钱的捧个钱场！"他故意拖长音调，学天桥底下说书人的架势。话音未落，李明把喝了一半的橘子汽水"咣"地杵在石桌上："来段《甜蜜蜜》，爷赏你半瓶汽水！"

顾晓然甩着湿漉漉的手走过来，草帽檐还在往下滴水："我要听《童年》，唱好了给你拌饺子馅。"她说话时鼻尖沾着片韭菜叶，在阳光下绿得透亮。

琴弦在晨光里泛起涟漪般的颤音。当"池塘边的榕树"第一个音符蹦出来时，厨房里剁馅的动静都轻了几分。丁母探出头张望，围裙带子松了半边；大妹举着沾满面粉的擀面杖当荧光棒，在葡萄架下转圈圈；小妹把糖纸贴在眼皮上，透过彩色玻璃纸看世界变得光怪陆离。

"福利社里什么都有，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......"唱到这句时，丁宇正往饺子皮里塞钢镚，闻言手一抖，硬币"叮当"掉进馅盆里。陈醋的酸香混着韭菜的辛辣在院里飘散，惊得趴在窗台上的老猫打了个喷嚏。

日头爬到正当中时，饺子下了锅。白胖的元宝在沸水里沉浮，丁母拿着笊篱搅动，蒸汽糊住了眼镜片。忽然"咣当"一声响，锅盖被顶得跳起来——包着钢镚的饺子在开水里炸开了花。

"开饭喽！"丁宇举着漏勺满院子嚷嚷。八仙桌上摆开粗瓷大碗，蒜泥香油碟里漂着红艳艳的辣椒油。王科宝刚夹起个饺子，就听见"咯嘣"一声，槽牙差点被崩掉半颗。钢镚在碗底转了三圈才躺平，迎着日头泛着铜光。

"这不算！"丁宇急得直拍大腿，"我妈肯定往科宝碗里多盛了几个！"他说话时喷出片韭菜叶，粘在李明眼镜片上。顾晓然笑得直不起腰，草帽掉进醋碟里，帽檐顿时洇出个褐色的圆斑。

这顿饭吃得鸡飞狗跳。李明为了找钢镚连吃二十个饺子，撑得直翻白眼；大妹把每个饺子都捅个洞检查，案发现场般的饺子皮堆成小山；小妹趁乱偷喝橘子汽水，打嗝时鼻子里冒出个气泡。

日头偏西时，楼上传来"咣当"一声巨响。丁浩举着个空碗冲下来，脸憋得紫红："妈！饺子里有暗器！"他军用水壶晃得哗啦响，硬币在胃里叮当作响。满院子人笑得东倒西歪，惊得隔壁院正在下蛋的老母鸡"咯咯哒"直叫唤。

暮色染红煤渣路时，王科宝背着吉他往家走。钢镚在裤兜里叮当响，衣襟上沾着韭菜和醋渍。路过供销社时，他忽然想起杜秀敏——此刻她应该正在昏暗的裁缝铺里踩缝纫机，缝纫机"哒哒"声和着蝉鸣，而远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正在邮路上飞驰。

到家时，陈素娘正在院门口学骑车。她左脚踩着车蹬子，右腿在空中划拉，活像只笨拙的企鹅。王科宝正要上前扶，就见她"哎呀"一声栽进墙根鸡窝里，惊得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往树上飞，飘落的鸡毛在夕阳里像撒了一把碎金。

这个夏天还长得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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