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0章:心仪大学(二)
王科宝两腿使劲一蹬,自行车轱辘碾过晒化的柏油路,在路面留下浅浅的轮胎印。后座上的顾晓然扶了扶草帽檐,碎花裙摆被风掀起又落下,像只扑棱翅膀的菜粉蝶。
"你那首诗到底藏哪儿了?"车链条咔嗒咔嗒响着,王科宝故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,"咱俩这交情,藏着掖着可不够意思啊。"
顾晓然揪住他汗湿的衣角,指甲盖泛着贝壳似的粉光:"先说好不许笑!"她清了清嗓子,声音像清晨的露珠滚过荷叶,"从前啊,笑脸像花儿似的......"尾音打着颤儿飘进七月的热浪里。
蝉鸣声突然停了,车轮碾过梧桐树斑驳的荫凉。王科宝憋笑憋得肩膀直抖,后背突然挨了一记戳:"给个话呀!"
"我这不是忍着呢么!"他笑得车把直晃,"你才多大岁数,就"年华已逝"了?"后视镜里映出顾晓然鼓起的腮帮子,活像条气鼓鼓的河豚。
柏油路在前方蒸腾起海市蜃楼般的热气,王科宝眯起眼睛:"等放暑假带你去海边,沙滩细得跟面粉似的......"话没说完,腰间软肉就被拧得生疼。
"陈阿姨说你最远就到过省城!"顾晓然收回作案的手,指尖还残留着少年汗津津的温度。
"梦里啥都有!"王科宝龇牙咧嘴地蹬快两步,车铃铛叮叮当当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。拐过供销社斑驳的红砖墙,顾晓然家的小院探出几枝石榴花,在风里摇成一片红云。
送完人折返时,日头已经偏西。王科宝抹了把脖子上的汗,老远就瞧见自家院门口蹲着两只芦花鸡。陈素娘特意换上的的确良衬衫在门帘后一闪,窗台上晾着的搪瓷缸反着刺眼的白光。
堂屋里八仙桌擦得锃亮,王建设军绿色汗衫的领口解开两颗扣子,正拿报纸扇风。大妹蹲在五斗柜前数棒冰票,听见车铃声"噌"地窜起来:"哥!"
"省日报记者给拍了照呢!"王科宝把成绩单拍在桌上,薄薄的纸页被电风扇吹得哗啦响。陈素娘撩起围裙角抹眼睛,围裙上还沾着中午炒辣椒面的红油。
王建设的手指头在分数栏上摩挲出沙沙声,突然扯着嗓子喊:"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!"吓得院里啄食的母鸡扑棱着翅膀飞上矮墙。
"当年我走十几里山路上学......"眼见着老爹又要忆苦思甜,大妹赶紧递过凉白开:"爸您喝口水。"
陈素娘掀开锅盖,蒸腊肠的香气混着话梅汤的酸甜在屋里打转:"去把爷爷他们都请来,今儿吃顿好的。"铝锅盖"当啷"一声,惊醒了趴在门槛打盹的老黄狗。
王科宝推车出门时,夕阳把巷子口的碎砖墙染成橘红色。大妹扒着门框喊:"我要绿豆棒冰!"声音脆生生的,惊飞了屋檐下避暑的麻雀。
煤炭厂家属院最里头那户,三姑的大嗓门穿透纱窗:"小萍!打酱油去!"厨房飘出炝锅的葱花香,混合着豆瓣酱发酵的咸鲜。王科宝支起车架,看见晾衣绳上挂着的工装裤滴着水,在水泥地上洇出深灰色的痕迹。
"三姑!"他撩开印着牡丹花的门帘,"我妈让过去吃饭呢!"
系着碎花围裙的妇人从灶台后探出头,运动短发被蒸汽熏得贴在额头上:"啥喜事啊?"铁锅里的白菜帮子正滋滋响,案板上还搁着半拉没切完的冬瓜。
"我考上大学了!"话音未落,里屋传来蒲扇拍大腿的脆响。爷爷趿拉着塑料凉鞋窜出来,后跟还沾着菜市场带回来的烂菜叶:"走走走!"他浑身的旱烟味混着风油精的清凉,熏得王科宝倒退半步。
奶奶端着洗衣盆从厢房挪出来,脖颈的肉瘤随着动作直晃悠:"等我把衣裳泡上......"搪瓷盆里漂着件的确良衬衫,肥皂泡在夕阳下泛着七彩的光。
小萍赤着脚丫子躲在门后,脚底板沾着煤灰。王科宝摸出兜里的水果糖,玻璃纸在余晖里闪成小星星:"跟哥走,给你买冰棍儿。"小姑娘怯生生拽住他衣角,手指头还带着打酱油找回的毛票油墨味。
暮色漫上来时,陈素娘往八仙桌上端了第六个菜。糖醋鱼的酱汁顺着青花瓷盘往下淌,王建设正给老爷子斟散装白酒。大妹蹲在廊下剥蒜,蒜皮飘到老黄狗鼻子上,惹得它连打三个喷嚏。
"建军让厂里除名了。"三姑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,油星子溅到的确良袖口上,"听说倒腾粮票叫人逮个正着。"她说话时瞟着爷爷的脸色,活像课堂上偷吃零食的学生。
老爷子抿了口酒,喉结上下滚动:"作孽啊......"墙上的老挂钟突然敲响,惊飞了偷吃鱼骨头的花猫。陈素娘忙往小萍碗里夹了块鱼肚子,细心地挑出每一根刺。
王科宝盯着搪瓷盆里的冬瓜汤,热气在镜片上蒙了层白雾。他想起去年腊月,建军叔揣着两瓶西凤酒来串门,皮夹克兜里露出半截粮票。那天雪下得特别大,芦花鸡在院里踩出的脚印转眼就被雪埋了。
"科宝多吃点。"奶奶颤巍巍的手越过糖醋鱼,往他碗里夹了片腊肠。脖颈的肉瘤擦过凉拌黄瓜的盘子,沾了滴酱油渍。小萍突然"噗嗤"笑出声,原来大妹正冲她扮鬼脸,嘴角还粘着粒白米饭。
夜风裹着槐花香钻进纱窗,收音机里飘出《军港之夜》的旋律。王建设喝得满脸通红,非要给儿子传授"人生经验":"到了大学可得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陈素娘夺了酒杯:"孩子明早还要去学校呢!"
月光爬上晾衣绳时,王科宝蹲在井台边刷碗。油花在水面上聚成彩虹似的圈,突然"啪"地碎了——大妹往盆里丢了颗石子:"哥,海边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?"
"比说的还好。"王科宝甩了甩手上的泡沫,"沙滩金灿灿的,浪头扑上来带着白沫儿,海鸟飞得比咱家屋顶还低......"他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嘴,井水里晃动的月亮碎成星星点点的银屑。
里屋传来爷爷的鼾声,混着老挂钟的滴答响。陈素娘在灯下补衣裳,针尖在发间蹭了蹭,突然"哎呦"一声——原是想着海边的事,针脚走歪扎了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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