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9章：心仪大学

教室门"吱呀"一声推开，粉笔灰在阳光里打着旋儿。王科宝侧身让李记者先进门，看见顾晓然正用橡皮擦蹭着课桌上的刻痕。黄老师从讲台后抬起头，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上："这是......"

"省日报的李记者来拍几张照片。"王科宝话音未落，李记者已经掏出海鸥牌相机。黑漆机身泛着油光，镜头盖"啪嗒"弹开时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。

黄老师忙不迭扯平的确良衬衫的褶皱，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本上。李记者眯起左眼调试取景框："同学们往窗边挤挤，对，那位穿碎花裙的女同学往左边挪半尺......"

顾晓然拽了拽王科宝的衣角，两人缩到后排靠窗的老位置。丁宇的板凳腿"刺啦"划过水泥地，带起一阵尘土。阳光透过泛黄的纱窗，在顾晓然的草帽檐上织出细密的光斑。

"黄老师您从后门进来。"李记者半蹲着调整角度，"步子慢些，对，保持微笑。"快门"咔嚓"响起的瞬间，黄老师踩到不知谁掉落的钢笔，一个趔趄扶住门框。丁宇憋笑憋得满脸通红，被李明在桌下狠踹一脚。

胶卷转动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。李记者给王科宝和顾晓然拍特写时，顾晓然突然伸手拂去他肩头的粉笔灰。这个动作被永远定格在底片上，后来登报时裁掉了。

送走记者后，黄老师掏出手帕擦汗，粉笔字"高考志愿填报指南"在黑板上洇开淡淡的水痕。丁宇凑过来时带着股樟脑丸味儿——他总爱把笔记本塞在樟木箱里防蛀。

"商校毕业能进供销社不？"丁宇的圆珠笔尖在"粮食学校"上戳出个小洞，"我爹说粮站管仓库最稳妥。"他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帮厨时的面粉，笔记本边缘卷得像油炸馓子。

王科宝刚要开口，前排突然传来争执声。李明把钢笔往墨水瓶里一戳："我改主意了，师范多好，寒暑假照发工资。"住校生张卫国扯着补丁摞补丁的袖口："当老师还能领布票呢！"

顾晓然翻开招生简章，清大专业介绍页被她折了十八个角。生物医学工程那栏用红铅笔划了波浪线，旁边批注"需面试？"。王科宝探头时，她"啪"地合上本子："偷看什么！"

蝉鸣声突然汹涌起来。黄老师敲着教鞭说体检要查色盲，有个往届生因为分不清红绿色谱图被刷下来。张卫国紧张得直咽唾沫，他总把军绿色说成草青色。

"粮油关系转移证明要盖三个章。"黄老师蘸着红墨水在黑板画流程图，"先去粮管所开存根，再到派出所迁户口......"粉笔"咔嚓"断成两截，前排女生忙递上自己的备用笔。

夕阳把走廊染成蜂蜜色时，顾晓然把草帽转得像风车："送我回去吧，自行车借人了。"她新剪的刘海参差不齐，准是照着《大众电影》自己动手的结果。

车棚里那辆永久牌二八杠不见了，王科宝推出自己的飞鸽车。后座弹簧坏了，顾晓然侧坐时总要揪住他衣摆。经过宣传栏时，玻璃橱窗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，像皮影戏里连体的人偶。

"等我在深圳站稳脚跟，就给学校捐个图书馆。"王科宝蹬着脚踏板说。车链条咔嗒咔嗒响，惊飞了槐树上打盹的乌鸦。顾晓然晃着腿笑："先把你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车修修吧。"

校门口老槐树的瘢痕像无数只眼睛。江主任的搪瓷缸还在门卫室窗台上冒着热气，人却不见踪影。顾晓然突然说："你闻到没？"王科宝使劲抽鼻子，只嗅到柏油路晒化的焦糊味。

"是栀子花。"她指向围墙缺口处，几朵白花藏在墨绿叶片间。王科宝刹住车，踮脚折了最饱满的那朵。顾晓然别在草帽系带上，哼起《外婆的澎湖湾》，走调走得像踩到鸭脖子。

路过供销社时，丁宇他娘正跟售货员吵架："凭什么要工业券？上月买暖水瓶就不要！"玻璃柜台被拍得直颤，水果硬糖在广口瓶里跳踢踏舞。王科宝赶紧蹬快几步，车铃铛叮叮当当响成一片。

纺织厂下班的铃声响彻半个城区。女工们的自行车流像迁徙的银鱼群，蓝灰工装间偶尔闪过一抹碎花裙摆。顾晓然突然揪紧他后背的布料："看路！"王科宝慌忙避开井盖，车把晃出个S形。

巷子口修鞋摊的老头正在收摊，钉锤敲打鞋跟的节奏和远处火车鸣笛声重叠。顾晓然跳下车时草帽被风吹跑，王科宝单脚撑地伸手去捞，差点带翻隔壁晾晒的霉干菜。

顾家小院的门楣上还贴着去年的"五好家庭"奖状。顾晓然摸出钥匙串，铜钥匙和指甲钳碰出清脆声响。王科宝瞥见窗台上晾着的相机镜头，想起她说过叔叔在报社工作。

"喂，"顾晓然扶着门框转身，"你要是敢在信里写"见字如面"这种酸话，我就把你在数学课偷看《射雕英雄传》的事告诉黄老师。"暮色里她的耳垂泛着珊瑚色，不知是晒的还是恼的。

返程时起了风，王科宝的汗衫后背鼓得像船帆。路过国营理发店，旋转灯柱在暮色里投下红蓝光斑。他突然想起体检要测视力，忙捂住左眼默背墙上的《为人民服务》标语。

煤炭厂家属院飘出炝锅的香味，王科宝的肚子应景地叫起来。大妹蹲在门口喂芦花鸡，见他回来扬了扬手里的棒冰纸："哥你说话不算话！"王科宝摸出皱巴巴的毛票，她立刻眉开眼笑地往小卖部跑。

堂屋里飘着醋熘白菜的酸香。王建设正就着花生米听《新闻联播》，突然指着屏幕说："看看人家深圳速度！"陈素娘往他碗里扣了勺辣酱："先把咱家厕所漏水修修再说。"

夜深人静时，王科宝趴在缝纫机改的书桌上填志愿表。台灯罩里积着陈年蚊虫尸体，在稿纸上投下细碎阴影。收音机调到短波档，夹杂着电流杂音传来邓丽君的《何日君再来》。他突然想起顾晓然帽檐上的栀子花，在志愿表"无线电电子学系"后面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。

月光透过纱窗在水泥地上织网，晾在铁丝上的校服滴着水，在地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圆斑。王科宝数着水滴滴落的节奏，恍惚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。远处传来火车的轰鸣，像一声悠长的叹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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