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4章:双标的县长(二)
李明话音落地,空气突然凝住了。操场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,知了扯着嗓子嚎得人心烦。丁宇蹲在石栏杆上抠指甲缝里的粉笔灰,王科宝盯着水泥地上爬过的蚂蚁,顾晓然抱膝坐在花坛边沿,碎石子硌得她直挪屁股。
"其实没啥,我都习惯了。"李明忽然伸个懒腰,后脑勺枕着生锈的栏杆。他校服领口泛着盐渍,袖口磨得脱了线,阳光从梧桐叶缝漏下来,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远处食堂烟囱冒着青烟,炸油条的香味被风搅碎了往这边飘。
丁宇"噌"地跳下栏杆,解放鞋底蹭着水泥地发出刺啦声。他凑到李明跟前,胳膊肘搭上对方肩膀:"班长,真要去念师范?"话没说完就让王科宝拽了后衣领——顾晓然正冲他俩使眼色,杏核眼里映着晃动的树影。
王科宝学着丁宇的样儿翻上栏杆,铁锈沾了满手。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烟盒,抽了根递给李明。烟是供销社最便宜的大前门,烟丝直往手指缝里漏。"将来能自考呢,听说夜大还能拿本科文凭。"他说这话时,正巧瞥见顾晓然在花坛里揪了朵月季,花瓣撕得碎碎的撒了一地。
李明把烟夹在耳后,喉结动了动:"我爹说当老师旱涝保收。"他校服裤腿短了半截,露出脚踝上结痂的蚊子包。操场那头传来体育老师的哨声,几个穿背心的男生追着足球跑过,扬起的尘土裹着汗酸味儿扑面而来。
顾晓然突然站起来,裙摆扫落几片月季叶子。她三步并两步跨上花坛边的石柱,帆布鞋底沾着泥。"站得高才能望得远。"她说这话时,正巧有群麻雀扑棱棱飞过教学楼顶。阳光给她的马尾辫镀了层金边,发梢扫过领口,露出截红绳——系着枚铜钱,边缘都磨亮了。
丁宇怪叫一声,猴子似的蹿上旁边的石柱。王科宝刚要跟上,就听见楼下传来江主任的大嗓门:"三班的!毕业典礼要开始了!"他扒着栏杆往下瞅,正撞见黄老师挥舞着教案本往这边跑,老花镜滑到鼻尖上,活像动画片里的教书先生。
看台上,程校长正跟副校长咬耳朵。他今天穿了身崭新的中山装,扣子系得严严实实,后脖颈汗湿了一圈。话筒突然"吱——"地啸叫,惊得树上的麻雀炸了窝。副校长手忙脚乱调设备,程校长的山羊胡跟着电流声直抖。
"同学们看,这话筒比我还着急呢。"程校长扶正话筒,指关节敲得铁皮罩咚咚响。台下哄笑声里,王科宝猫腰溜到前排,正巧跟顾晓然隔了两个空位。她膝上摊着本《飞向人马座》,书页边角都卷了,铅笔写的批注密密麻麻像蚂蚁搬家。
顾县长是踩着军步进来的。他黑皮鞋锃亮,裤线烫得能裁纸,经过王科宝身边时带起阵风油精味儿。看台木台阶被他踩得咚咚响,程校长忙不迭起身让座,老腰发出"咔吧"一声脆响。王科宝瞥见顾晓然把书攥得死紧,指节都泛了白。
颁奖环节拖得人发蔫。日头毒得很,塑胶跑道晒出一股胶皮味儿。王科宝把毕业证卷成筒扇风,油墨香混着汗酸直往鼻子里钻。顾县长挨个握手时,他瞄见对方袖口露出的上海表——表带磨得发亮,秒针走得咔咔响。
轮到顾晓然时,空气突然安静了。顾县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,像是要摸又不敢摸的架势。程校长拄着拐杖往前挪了半步,老花镜片上全是汗珠。最后还是顾晓然主动把手递过去,指尖碰了碰就缩回来,快得像被火烫着。
合影时出了岔子。摄影师刚喊"茄子",不知哪个捣蛋鬼往天上扔了把彩纸屑。红红绿绿的纸片落下来,沾了顾县长满头满脸。王科宝憋笑憋得肚子疼,余光瞥见顾晓然嘴角抽了抽——那抹笑意比树荫下的光斑还晃眼。
散场时人群挤成粥。丁宇扒着王科宝肩膀说要去后街吃凉粉,话没说完就让值周老师拎着耳朵拽去打扫卫生。李明蹲在树荫下系鞋带,抬头时正撞见顾晓然往校门口跑,红绳铜钱在颈间晃啊晃,活像只受惊的兔子。
教职工食堂飘出炝锅的香味。王科宝摸到小卖部买汽水,玻璃瓶上凝着水珠,橘子味儿冲得人直眯眼。老板娘摇着蒲扇抱怨:"这帮猴崽子,毕业了也不消停。"冰柜嗡嗡响着,突然"咔嗒"跳了闸,惊得她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。
黄昏时分,晚自习的铃声照常响起。王科宝蹲在空荡荡的教室里,课桌肚里还塞着半包没吃完的蚕豆。黑板报上"金榜题名"四个粉笔字掉了金粉,值日生画的状元帽歪歪扭扭,像被风吹歪的草帽。
传达室大爷正在锁门,铁链子哗啦哗啦响。"小子,赶紧的!"他晃着手电筒催人,光束扫过光荣榜上王科宝的证件照——刘海翘着,嘴角抿得死紧,活像谁欠他两块钱。照片底下摆着蔫巴的野菊花,不知哪个女生偷偷放的。
路灯次第亮起时,王科宝在车棚撞见顾晓然。她正在给自行车打气,校服裙摆沾了机油,帆布鞋头蹭着链条咔咔响。"我载你?"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——后座铁丝硌屁股,上次载丁宇去诊所,那货嚎得整条街都听见。
顾晓然却把打气筒一扔:"去江堤转转?"夜风掀起她额前碎发,露出道浅浅的疤。王科宝这才发现她左眉梢缺了块,睫毛投下的阴影正好盖住。江面漂着渔火,柴油机的突突声混着蛙鸣,货轮拉响汽笛时,惊飞芦苇丛里的夜鹭。
旧码头堆着生锈的锚链,顾晓然踩着铁链晃悠,凉鞋带子突然崩开。她弯腰去捡时,铜钱从领口滑出来,在月光下泛着青幽的光。"小时候撞灶台磕的。"她指指眉骨,"二伯送的铜钱,说是压惊。"王科宝摸出枚游戏币递过去,两人对着月光比划,笑得货轮都跟着晃。
回程时起了雾。王科宝蹬车蹬得腿肚子转筋,后座的人轻得像片羽毛。路过供销社后巷,野猫绿莹莹的眼睛在垃圾堆边闪。顾晓然突然哼起《军港之夜》,跑调跑得能拐十八道弯。王科宝跟着嚎,惊得看门狗狂吠,整条街的声控灯次第亮起,像串突然点亮的灯笼。
教职工宿舍楼还亮着几盏灯。黄老师趴在窗边批卷子,老花镜腿缠着胶布。看见俩学生晃过去,他推开窗要骂,话到嘴边却成了:"路上当心!"窗台上的君子兰突然歪倒,花盆碎在水泥地上,惊起几只蟋蟀蹦进草丛。
车棚铁门吱呀响。王科宝锁车时摸到后座温热,帆布垫子让顾晓然捂出了汗印。她递过来个硬皮本,封皮烫金的"获奖证书"四个字都掉漆了。"帮我收着。"说完就消失在女生宿舍楼拐角,马尾辫梢扫过月季丛,沾了夜露沉甸甸的。
男生宿舍飘出泡面味儿。丁宇四仰八叉躺在上铺啃火腿肠,油点子溅到蚊帐上。"哥们儿够义气!"他晃着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,"明儿个《少林寺》,我请!"下铺李明的搪瓷缸里泡着浓茶,茶叶梗浮在水面打转。窗台上晾着新领的师范校服,浆洗过的布料硬挺挺支棱着,像面不会投降的白旗。
后半夜下起雨。王科宝梦见自己站在罐头厂流水线前,玻璃瓶里的黄桃突然长出顾晓然的脸。铃声大作时他滚下床,发现是丁宇的闹钟掉在了地上。窗外的雨帘里,毕业典礼的横幅在风中狂舞,"前程似锦"四个字被雨浇得褪了色,像融化的糖稀往下淌。
天蒙蒙亮,传达室传来争吵声。顾县长撑着黑伞站在雨里,裤脚沾满泥点。顾晓然缩在屋檐下,帆布鞋泡在水洼里。"就回趟家......"她嗓子哑得像生了锈。王科宝攥着伞柄正要过去,却被丁宇拽住胳膊。雨幕那头,顾晓然突然弯腰捡起块碎砖,铜钱在颈间晃出一道弧光。
早班公交溅着水花进站时,王科宝在站牌下捡到枚纽扣。墨绿色的,边缘镶着金线,像是从中山装上掉下来的。他把纽扣揣进兜,指尖碰到顾晓然的获奖证书。塑料封皮下夹着张字条,铅笔字被雨水洇开了:"罐头厂见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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