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5章:体检
教室里的吊扇"吱呀吱呀"转着,王科宝扯了扯汗湿的校服领口。讲台上那盆绿萝耷拉着叶子,窗台上积着层粉笔灰,被穿堂风一吹,打着旋儿往人脸上扑。前桌李胖子正撅着屁股跟人换同学录,蓝白条纹的汗衫后背上洇出个深色的人字形汗渍。
"宝哥,给留个言呗!"梳着羊角辫的张小娟把个硬壳笔记本拍在课桌上,封皮上贴着的翁美玲贴画都卷了边。王科宝拧开英雄钢笔,笔尖在墨水瓶里蘸了又蘸。最后一页已经写满歪七扭八的赠言,他瞅见丁宇那狗爬字写着"苟富贵勿相忘",墨水洇得把前头周红梅的"友谊地久天长"都染花了。
教室后排突然传来声抽泣,像是拉开了闸门。穿碎花裙的陈芳芳抱着同桌哭得直打嗝,鼻涕泡"噗"地炸在对方肩膀上。王科宝手一抖,钢笔在纸上拖出条蚯蚓似的墨痕。他抬头看见顾晓然正把课本往书包里塞,马尾辫梢扫过窗台,沾了片柳絮。
黄老师站在走廊上掏手帕,老花镜片上蒙着层水雾。他今天特意穿了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,领口却被汗浸得发黄。王科宝走过他身边时,闻到股樟脑丸混着风油精的味儿——准是师娘给收拾的衣裳。
"到了大学也要脚踏实地。"黄老师拍他肩膀的手有些抖,粉笔灰簌簌落在王科宝肩头,"你那个跳脱性子收着点,别总想着搞发明创造。"话没说完,自己先"噗嗤"笑了,露出豁了口的门牙。
3班教室里只剩下七张课桌。日光灯管"滋滋"响着,在顾晓然的志愿表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她填专业时抿着嘴,钢笔尖在"生物医学工程与仪器"上顿出个小墨点。丁宇抻着脖子偷看,下巴差点戳到王科宝后脑勺。
"汽车工程?"王科宝转着钢笔玩,笔帽上的英雄标志在日光下反光,"顾同学这是要造四个轮子的铁马?"窗外的梧桐树上,知了突然扯着嗓子嚎起来,像是给他捧场。
顾晓然白了他一眼,耳垂却悄悄红了:"北美家庭轿车普及率都23%了,咱们才......"话没说完就让丁宇的怪笑打断。这货学着拖拉机"突突"声,晃着膀子做转方向盘状,肥屁股差点带倒讲台上的粉笔盒。
黄老师抱着牛皮纸档案袋进来时,正撞见丁宇耍宝。老头儿抄起教案本作势要打,粉笔灰扬了满屋。王科宝趁机瞄了眼顾晓然的第二志愿,钢笔字写得跟印刷体似的,连汽车工程系的"汽"字那一勾都带锋。
体检站设在老卫生所二楼。褪了色的红十字招牌被太阳晒得发白,铁皮门把手烫得能煎鸡蛋。王科宝排在队伍里数汗珠,前头大爷的汗衫后背湿得能拧出水来。护士拿着血压计出来喊人,白大褂下露出半截碎花裙摆。
"脱鞋!"穿白大褂的老医生敲了敲体重秤。王科宝磨磨蹭蹭扯开回力鞋带,脚臭味混着消毒水味儿直冲脑门。顾晓然在隔壁间测视力,念"山"字总带点吴侬软语的尾音。丁宇那货在胸透室门口学X光机"嗡嗡"响,被护士拎着耳朵训了一通。
回村的小巴车颠得人肠子打结。三姑攥着编织袋坐前排,袋里塞着给公婆扯的的确良布料。王科宝靠窗打盹,脸贴在滚烫的玻璃上,瞅见路边的稻田泛着金浪。小妹趴在他腿上画小人书,圆珠笔油渗过纸背,在他裤子上洇出个蓝汪汪的哆啦A梦。
"母山槐"的土坯房晒得发白,墙根下蹲着几只芦花鸡。三姑父蹲在井台边磨镰刀,磨刀石"嚯嚯"响着溅出水花。他起身时老腰"嘎巴"一声,汗衫下摆露出的皮带扣上还沾着去年收桃蹭的树胶。
天没亮王科宝就被鸡叫吵醒。灶屋里飘着玉米糊的香气,三姑正往竹篮里码杂面馍。他眯着眼摸到后院,晨雾里传来"咔嚓咔嚓"的剪枝声。三姑父佝偻着背在桃林里忙活,胶鞋踩在露水上留下串黑脚印。
晒谷场上堆着新打的稻谷,几个光腚娃娃在草垛间钻来钻去。小妹很快跟村里的黑丫头们混熟了,辫梢系着不知谁给的红头绳。王科宝蹲在树荫下挑烂桃,桃毛沾在胳膊上痒得直挠。远处传来老水牛"哞哞"的叫声,惊起群麻雀扑棱棱飞过瓦房。
正午的日头毒得很,连知了都歇了嗓。三姑父躺在板车上打鼾,草帽盖着脸,汗衫撩到肚皮上。王科宝蹑手蹑脚摸进灶屋,陶罐里镇着井水泡的野山杏。他咕咚灌下半瓢,酸得直呲牙,却看见窗台上晒的柿饼少了好几个。
傍晚时分,西天烧起火烧云。王科宝帮着拾粪,竹簸箕沉得压肩膀。村口老槐树下聚着乘凉的人,收音机里正放《甜蜜蜜》。几个老汉抽着旱烟下象棋,棋子是用桃核刻的。三姑父蹲在旁边看棋,时不时指点两句,让人拿烟袋锅敲手背。
晒场边的土墙上,牛粪饼晒得梆硬。王科宝拿树枝戳着玩,闻见股青草发酵的酸味儿。小妹举着萤火虫跑过来,玻璃瓶里闪着绿莹莹的光。远处传来二胡声,断断续续拉的是《洪湖水》,跑调跑得能拐出二里地。
夜深人静时,王科宝躺在竹席上数星星。瓦缝里漏下的月光照在墙上,映出个晃动的光斑。隔壁屋传来三姑父的鼾声,混着老水牛反刍的"咕噜"声。他摸出枕头下的《科学画报》,就着手电筒光看汽车构造图,直到眼皮打架。
鸡叫三遍时,灶屋响起风箱的"呼哧"声。三姑蒸的杂粮馍冒着热气,竹蒸笼边沿凝着水珠。王科宝蹲在门槛上啃馍,瞅见小妹鞋头又开了胶,大拇哥探头探脑地往外钻。晒场上传来拖拉机的"突突"声,惊得芦花鸡扑棱着翅膀飞上墙头。
摘桃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。三姑父扛着竹梯走在最前头,补丁裤腿扫过草尖沾满露水。王科宝挎着竹篮跟在后头,篮底垫着新鲜的桐树叶。顾晓然要是瞧见这场景,准得拿笔记本记半天——他想着想着自己先乐了,差点让树根绊个跟头。
桃林里飘着熟透的果香,蜜蜂围着烂桃打转。三姑父教他挑果要看果线,说是向阳面的甜。王科宝学样儿转着桃看,手一滑果子"噗"地掉进草丛。小妹在树下捡漏,裙兜里塞满青枣大的野莓,手指头染得紫红。
日头爬过竹梢时,晒场已堆起小山似的桃筐。贩子的拖拉机突突着进村,车斗里摞着空竹篓。三姑父跟人讨价还价,唾沫星子在阳光里飞。王科宝蹲在井台边冲凉,听见贩子说北方的桃比这儿甜,井水突然凉得刺骨头。
傍晚的炊烟里飘着腊肉香。三姑炒了盘韭菜鸡蛋,金灿灿的蛋花裹着嫩绿的韭菜。王科宝扒拉着糙米饭,瞅见三姑父把肉片往老人碗里夹。窗根底下,老猫正舔着桃核玩,尾巴扫过晒蔫的南瓜花。
星光洒满晒场时,王科宝枕着草垛哼《乡间小路》。小妹蜷在他身边说梦话,念叨着明天要摘更多野莓。三姑父拎着马灯巡夜,灯光在桃林间忽明忽灭,惊起窝斑鸠扑棱棱飞向月亮。夜风裹着稻香拂过面颊,他忽然想起顾晓然说的汽车流水线,觉得那轰鸣声该比蝉鸣还响亮。
晨露未晞时,王科宝被派去镇上送桃。拖拉机突突着碾过碎石路,车斗里的桃香混着柴油味儿。他攥着三姑塞的煮鸡蛋,蛋壳上还粘着根鸡绒毛。路过公社小学时,瞧见戴红领巾的娃娃们趴在砖头上写字,粉笔头在青砖上划出歪扭的算式。
罐头厂的白围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王科宝跳下车斗时,瞅见门卫大爷正就着搪瓷缸吃面,蒜瓣在缸子沿上排得整整齐齐。验货的万工还是别着三支钢笔,这回兜里还塞着啃了一半的烧饼。流水线"轰隆"启动时,他恍惚看见玻璃瓶上"母山槐"的商标在晨光中泛红,像极了小妹偷吃的野莓汁。
回村路上起了风,乌云压得很低。王科宝缩在车斗里数云朵,手指头让桃筐勒出深红的印子。三姑父突然哼起梆子戏,破锣嗓子惊飞路边的鹌鹑。雨点砸下来时,他摸出编织袋顶在头上,闻见新布的浆糊味儿混着桃香,忽然想起教室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——这会儿该淋着雨了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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