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6章:代加工
王科宝把妹妹留在院子里玩泥巴,自己拎着竹壳暖瓶,跟堂姐王叶深一脚浅一脚往山腰果园走。露水把裤腿打得精湿,草叶上的水珠子在晨光里亮晶晶的。转过老樟树时,王叶突然拽住他袖子:"宝儿哥!快看!"
树影子里窜出团灰影子,蹄子踩在碎石子上"咔哒"响。那畜生支棱着耳朵,眼珠子跟黑玻璃球似的,皮毛在晨雾里泛着栗子色。王科宝刚要凑近细看,那东西后腿一蹬,"唰"地钻进刺槐丛,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往天上窜。
"是獐子吧?"王叶踮着脚往林子里张望,"去年腊月四叔套住过一只,炖汤可鲜了。"她辫梢上沾的野莓汁红艳艳的,活像挂了两串小灯笼。
果园里早就热闹开了。七八个戴草帽的汉子骑在树杈上,竹篓子挂在枝头晃悠。熟透的黄桃"噗噗"往下掉,砸在厚草甸子上直打滚。任三姑攥着竹耙子扒拉落叶,见着兄妹俩就喊:"宝儿,壶搁树墩子上!"她围裙兜里塞满青梨子,走起路来"哗啦哗啦"响。
王科宝帮着二伯摘高枝上的果子。树皮上的桃胶黏手,沾在指甲盖上跟琥珀似的。底下几个婆娘边挑拣边唠嗑:"昨儿个贩子给啥价?""跟去年差不多,听说县里新开了罐头厂......"李婶子抹了把汗,蓝布衫腋下洇出两圈深色汗渍。
日头爬到竹梢头时,晒得人后脖颈火辣辣疼。三姑扯着嗓子喊回家,顺手往王叶兜里塞俩桃:"给你娘捎去,甜着呢。"下山路上遇见放羊的老汉,羊群"咩咩"叫着挤作一团,扬起尘土裹着羊粪蛋儿味。
晌午饭是三姑掌勺。灶屋里飘着腊肉炒蒜薹的香,铁锅"滋啦滋啦"响。她公公蹲在门槛上卷烟叶,烟丝撒了一地,被老母鸡啄得直扑棱。收音机里正放《朝阳沟》,咿咿呀呀的梆子声混着铲子碰锅沿的动静,听得人心里暖烘烘。
贩子的驴车"吱呀呀"进村时,日头已经偏西。王科宝蹲在井台边冲凉,瞅见任二叔跟贩子掰腕子似的讨价还价。竹筐里的黄桃摞成小山,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甜津津的果香。贩子袖口沾着前个村收的李子汁,紫乎乎一片。
晒场上横七竖八摆着竹床,老少爷们摇着蒲扇扯闲篇。王科宝仰在竹椅上数星星,银河亮得能照见人影。王叶缩在隔壁床听鬼故事,吓得直往三婶怀里钻。几只土狗趴在草垛旁,耳朵时不时支棱一下。
"三爷,省城楼房真比山神庙还高?"栓柱叔给老光头的茶缸续上水。老光头摘了草帽扇风,秃脑门在月光下泛青光:"我仰脖子看顶楼,帽子都掉沟里了!"他突然抹了把脸,"活了大半辈子,还不如个水泥疙瘩高......"
话没说完,远处传来几声狗吠,此起彼伏跟接力赛似的。老母鸡在笼子里扑腾,惊得守夜人拎着马灯往晒场跑。王科宝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"黄皮子偷鸡",翻个身又睡着了。竹床让露水打潮了,贴着脊梁骨发凉。
天刚蒙蒙亮,村里就炸了锅。说好的贩子只来了个骑自行车的,车后架绑着俩空筐。那人捏着黄桃直撇嘴:"北边果子比这大两圈,甜得像蘸蜜......"话没说完就让任二叔轰走了,自行车铃铛摔在地上"叮铃哐啷"响。
三姑家灶台冷清清的,锅底结着昨夜的饭嘎巴。村长家堂屋挤得转不开身,烟叶子味呛得人直咳嗽。王科宝蹲在窗根底下,听见村长烟袋锅敲桌腿"梆梆"响:"都别嚎了!晌午去公社讨说法!"
"去个屁!"三姑父突然蹿起来,补丁褂子让汗浸得贴后背,"城里早市就巴掌大,咱这几万斤果子涌进去,喂猪呢?"他拳头砸在条案上,震得茶碗跳起来老高。窗户外头看热闹的婆娘们"嗡"地散开,像受惊的麻雀。
李寡妇突然冲进屋,"扑通"瘫在地上拍大腿:"我的桃啊!卖不出去就拿耗子药拌了,谁都别想吃!"她腕子上的银镯子磕在青砖上,叮叮当当像哭丧铃。几个老娘们跟着抹眼泪,晒得黢黑的脸让泪水冲出两道白印子。
王科宝扒着门框往里瞅。村长脑门上的汗珠子直往账簿上滴,蓝墨水字迹晕成朵朵小蓝花。三姑父脖颈子青筋暴起,活像老桃树盘虬的根。窗外老槐树上知了没完没了地叫,吵得人太阳穴直跳。
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路时,七八个汉子跟着村长往公社赶。拖拉机"突突"冒着黑烟,车斗里码着装样品的竹筐。王科宝缩在角落,瞅见三姑父把个烂桃揣进兜——准是要给公社干部尝鲜。柏油路晒软了,车轱辘碾过去留下两道黑印子。
公社大院的白墙根下,蹲着四五个来告状的庄稼汉。任主任办公室的电风扇"嗡嗡"转,吹得文件满屋飞。王科宝刚摸到个搪瓷缸想喝水,就听见三姑父大嗓门:"领导得给条活路啊!"
玻璃柜里摆着"先进公社"的奖状,金边都褪色了。任主任扶了扶眼镜腿:"县罐头厂倒是能收......"话没说完就让村长拽住胳膊:"能收多少?啥价?"老会计的算盘珠子"噼里啪啦"响,惊得窗台上的绿毛龟直缩脖子。
回村路上起了风,乌云压得低低的。王科宝攥着代加工合同,油墨味混着汗酸味直冲脑门。三姑父跟村长头碰头算账,钢笔尖把纸戳出好几个窟窿。车过河滩时,惊起群白鹭扑棱棱飞上天,翅膀尖扫过乌云,像把黑绸子撕开了口子。
晒场上支起三盏马灯,全村老少围成圈。王科宝蹲在碾盘上念合同条款,嗓子都喊哑了。李寡妇突然挤到前头,胳膊肘碰翻个酱油瓶:"大学生,这买卖赔了咋整?"她衣襟上还沾着晌午哭闹蹭的墙灰。
后半夜落了雨,雨点子砸在铁皮棚上"当当"响。王科宝蜷在祠堂耳房,听见三姑父跟会计对账:"商标钱能赊,运费得现结......"算盘珠子声跟雨声混作一团。供桌上的祖宗牌位让烛光照得忽明忽暗,香灰落在他鞋面上,像撒了层薄雪。
天擦亮时,二十个后生揣着干粮往罐头厂赶。王科宝蹲在拖拉机斗里啃冷馍,瞅见三姑把个红布包塞给万工——里头裹着晒干的野山菌。厂区飘来煮糖水的甜香,混着晨雾糊在人脸上,粘乎乎的像抹了层蜂蜜。
流水线"轰隆隆"转起来时,王科宝正帮着贴商标。玻璃瓶摸着沁凉,红艳艳的"母山槐"仨字在日光下直晃眼。三姑父猫腰捡果核的样儿,跟在果园里拾麦穗一个架势。他后脖颈晒脱了皮,红通通的像抹了辣椒油。
头批罐头装车那日,全村老少都来送。王科宝瞅见李寡妇偷偷往驾驶室塞了包炒瓜子,油纸包上还绑着红头绳。卡车启动时,三姑父突然追着车跑:"跟省城人说,咱这桃是山泉水浇大的!"他解放鞋跑掉一只,光脚板踩在碎石路上也不嫌硌。
晒场上堆起小山似的空箩筐,老母鸡在筐里下蛋"咯咯"叫。王科宝蹲在井台边洗萝卜,听见村会计敲锣满村喊:"分钱喽!分钱喽!"合作社的玻璃柜台上,新到的暖水瓶印着大红喜字,映得账本上的数字都喜气洋洋。
小学校换了新桌椅,松木香飘得满院子都是。王科宝帮着漆黑板,瞧见三姑父蹲在旗杆底下卷烟叶。火星子明明灭灭间,他嘟囔了句:"赶明儿得给娃娃们买批作业本。"新胶鞋底沾着黄泥,在夕阳下泛着油光。
暮色里飘起炊烟时,晒场上响起二胡声。老光头摇头晃脑拉《二泉映月》,调子跑得能拐十八道弯。王科宝枕着麦秸垛看星星,听见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报新闻:"农村改革初见成效......"银河亮得能照清每个瓦檐,蛐蛐儿在墙根底下开起了音乐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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