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0章:录取通知书
王科宝把毛巾往铁丝绳上一甩,水珠子溅到水泥地上滋滋作响。他光着膀子瘫在竹席上,电风扇摇头晃脑吹来热风,裹着窗外飘来的栀子花香。这两天三姑父在村里折腾罐头厂的事,倒让他品出些门道——三姑进城当了工人,三姑父这是坐不住了,生怕被自家婆娘比下去。
竹席被汗浸得发亮,王科宝翻了个身,听见院门吱呀响。大妹牵着小妹蹦蹦跳跳进来,两个丫头辫梢上还沾着稻草屑,准是刚从乡下疯回来。小妹鞋底粘着泥巴,啪嗒啪嗒往厨房跑:"妈!我饿!"
陈素娘在灶台前忙得团团转,铁锅铲碰着锅沿叮当响。她撩起围裙擦汗,露出腰间别着的铝制饭盒:"三姑捎来的腌黄瓜在坛子里,先垫垫肚子。"小妹踮脚够着泡菜坛,酸香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。
中午饭桌摆得满当当,青椒炒鸡蛋油汪汪,腊肉蒸得透亮。三姑扒拉着碗里的米粒,眼角的褶子都透着喜气:"村里那些后生如今可讲究了,指甲缝里半点泥星子都找不着,比大姑娘还干净。你三姑父现在走路都带风,腰板挺得比电线杆还直。"
王建设扒饭的筷子顿了顿:"罐头销路得盯紧喽,供销社那帮人..."话没说完就让陈素娘截了话头:"吃饭堵不住嘴!"她夹了块腊肉放进丈夫碗里,油星子在白米饭上慢慢晕开。
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化,王科宝一觉醒来屋里静悄悄的。竹帘子透进的光斑在墙上晃悠,蝉鸣声忽远忽近。他趿拉着塑料拖鞋往厨房晃,拧开水龙头把脑袋伸过去。自来水裹着铁锈味冲在头皮上,激得他打了个哆嗦。
"砰砰砰!"院门突然被捶得山响。王科宝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往外瞅,邮递员春生扶着自行车直喘粗气,绿帆布邮包鼓得像座小山。他脑门上汗珠子顺着晒黑的脸往下淌,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斑点。
"快开门!天大的好事儿!"春生扯着嗓子喊,手指头戳着邮包上的牛皮纸信封。王科宝瞅见"录取通知书"几个红字,心跳突然快得像是要蹦出嗓子眼。
麦乳精的甜香味在电风扇的风里打转。春生灌下大半杯饮料,喉结上下滚动:"我今早分拣邮件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这红头文件可金贵着呢!"他从邮包最里层抽出个硬壳信封,边角被汗浸得发软。
王科宝手指头直打颤,撕开封口时差点扯坏里头的通知书。大红纸张上烫金校徽亮得晃眼,"羊城大学"四个字像是要在纸上跳起舞来。附带的注意事项上写着棉被褥子都归学校管,外省学生还能领搪瓷脸盆和暖水壶。
"春生哥,这得请你吃顿好的!"王科宝把通知书贴在胸口,纸上的油墨味混着汗味往鼻子里钻。春生摆摆手,从邮包又掏出三本杂志:"《故事会》给你留了版面,《武林》那帮人怕是得捶胸顿足喽!"
日头偏西时,王科宝揣着汇款单往邮局赶。柏油马路晒得发软,胶鞋底踩上去黏糊糊的。街角卖冰棍的老汉推着刷白漆的木箱子,棉被底下露出半截红纸,写着"三分一支"。几个光屁股小孩蹲在阴沟边玩玻璃弹珠,弹珠滚到王科宝脚边,在阳光底下亮得像颗小太阳。
邮局柜台上的电风扇转得吱呀响,营业员戴着套袖打算盘。王科宝把汇款单递过去,瞅见玻璃板底下压着的月份牌——1982年8月3日,立秋还有五天。厚厚一沓钞票捏在手里,带着油墨特有的涩味。
"同志,再来张电报纸。"王科宝舔了舔钢笔尖,在绿色格子纸上工工整整写下:"已录取,十八日启程"。墨水在纸上慢慢洇开,变成只振翅欲飞的蝴蝶。
回家路上拐进西大街,学校铁门关得严实。王科宝扒着门缝往里瞧,保安四仰八叉躺在藤椅上打呼噜,旧报纸盖着脸。门轴锈得厉害,推开时"吱扭"一声惊得保安蹦起来,报纸哗啦啦掉在地上。
"李记者寄的照片到了没?"王科宝踮脚往收发室桌上瞅。保安抹了把哈喇子,从抽屉深处摸出个鼓囊囊的牛皮纸袋:"省城来的挂号信,盖着加急戳呢!"
照片滑出来时带着油墨香,最上头那张是顾晓然在教室窗边的侧影。阳光把她的白衬衫照得透亮,马尾辫梢沾着金粉似的。王科宝手指头在照片边角摩挲,突然瞥见底下压着个浅蓝信封——申海市寄来的,收件人那栏钢笔字秀气得像是绣上去的。
巷子深处的老槐树投下大片阴凉,顾晓然家院门上爬满紫藤。王科宝叩门时听见里头叮叮咚咚的钢琴声,像是山泉水撞在鹅卵石上。木门开条缝,露出顾晓然睡裙的鹅黄色裙摆,塑料拖鞋上沾着茉莉花瓣。
"邮差让我当回雷锋。"王科宝晃了晃信封,看见顾晓然耳垂慢慢染上胭脂色。她抽信纸时手指头直打颤,突然把信揉成团砸向墙角:"阴魂不散!"
皱巴巴的信纸上钢笔字龙飞凤舞:"晓然,我报了燕京大学历史系..."王科宝弯腰捡起时,闻见信纸上淡淡的檀香味。顾晓然抓过蒲扇猛扇:"打穿开裆裤就住对门,他爸跟我爸在厂里斗了半辈子!"
八仙桌上的照片被电风扇吹得哗啦响。顾晓然挑了张三人合照,黄老师从教室后门探头的模样活像只呆头鹅。她把照片对着阳光看,突然笑出声:"李记者把你拍得像偷地雷的!"
日头西沉时,王科宝蹬着自行车往江边码头赶。车筐里塞着新买的帆布包,拉链头上拴着个铜制小锚。售票窗口排着长队,穿海魂衫的水手蹲在趸船边抽烟,烟头在暮色里一明一灭。
"三等舱十四铺。"王科宝把船票对着夕阳看,油墨印的日期泛着红光。江风裹着柴油味扑面而来,远处客轮鸣笛声惊起群白鹭,扑棱棱掠过江面。
回家路上拐进副食品店,玻璃柜台里摆着印"上海"字样的铁皮饼干桶。王科宝要了半斤大白兔,售货员用黄草纸包成宝塔形。路过裁缝铺时,丁宇妈正踩着缝纫机做衣裳,深蓝的确良布料在针脚底下海浪似的翻涌。
大院门口聚着乘凉的人,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黄梅戏。王科宝摸出钥匙开门,听见厨房传来炸酱面的香气。陈素娘举着锅铲探头:"录取通知书呢?再让妈瞅瞅!"
夜渐深时,王科宝趴在缝纫机上写信。台灯光晕里浮着细小的灰尘,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。给李记者的感谢信写到第三页,窗根底下蛐蛐儿突然不叫了——大妹蹑手蹑脚推门进来,手里捧着新织的毛线护腕。
"江上风大。"她低着头把护腕塞进藤箱,深蓝毛线掺着银丝,在灯下像撒了把星星。王科宝摸出船票存根给她看,大妹突然红了脸,手指绞着辫梢不说话。
后半夜起了风,晾衣绳上的床单猎猎作响。王科宝梦见自己站在客轮甲板上,顾晓然的马尾辫在江风里飘成面小旗子。忽然船身一晃,他惊醒发现是小妹爬上了床,脚丫子冰得像两条小泥鳅。
晨光染白窗纸时,巷口传来收粪车的铃铛声。王科宝往藤箱里塞最后几件衣裳,突然摸到夹层里的全家福——照片边缘卷着毛边,像是被人摩挲过无数遍。陈素娘在厨房煎鸡蛋,香味混着煤烟味往屋里钻。
"路上当心扒手。"王建设往儿子兜里塞了卷全国粮票,手指头被烟熏得焦黄。小妹把玻璃弹珠塞进哥哥手心,里头嵌着的红梅花在晨光里微微发亮。
丁宇和李明蹬着三轮车出现在巷口时,车斗里堆着咸鱼干和辣酱罐子。春生追着车跑,绿邮包拍在屁股后头啪啪响。客轮拉响汽笛的瞬间,王科宝看见小妹追着码头跑,羊角辫散了一只,怀里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。
江水在阳光下碎成万点金鳞,货轮拖着白浪驶向远方。王科宝靠在船舷边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毛线护腕上的小疙瘩。顾晓然给的梨膏糖在兜里化开,糖纸上的布谷鸟图案渐渐模糊在江风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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