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3章:离别前(二)
煤油灯在八仙桌上投下暖黄的光晕,王科宝正蹲在门槛上修小妹的木头铅笔盒,螺丝刀刚拧紧最后一颗螺丝,忽然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拽了拽。回头看见小妹顶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站在阴影里,睫毛上还挂着泪花花:"哥,你走了谁教我算鸡兔同笼呀?"她手里攥着的数学作业本卷了边,铅笔字歪歪扭扭爬到格子外头,像群找不到窝的蚂蚁。
王科宝放下螺丝刀,沾着铅笔灰的手指刮了下小妹的鼻尖:"等哥到了羊城,给你寄带香味的橡皮。不会的题就写信来,我画图给你讲。"话没说完小妹突然"哇"地哭出声,眼泪吧嗒吧嗒砸在蓝布鞋面上,洇出深色的圆点。她抽抽搭搭地说:"上回丁宇哥说南边有吃小孩的妖怪,专抓哭鼻子的......"
堂屋的老挂钟当当敲了七下,陈素娘端着热气腾腾的腌菜肉丝面进来,搪瓷碗边沿还沾着葱花。煤球炉上的铝锅咕嘟咕嘟响,王建设摘下老花镜,把《机械原理》往藤椅扶手上一搁:"等过年你哥回来,让他把羊城的早茶车推回来。"全家都笑起来,小妹破涕为笑捶她爸的膝盖:"爸就会骗人!"
窗外的槐树叶子哗啦啦响成一片,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来了。大妹蹲在煤球炉边搅面糊,铁勺碰着铝锅叮当响。陈素娘从缝纫机抽屉里摸出块水果糖,剥开印着大白兔的糖纸塞进小妹嘴里:"瞎说!你哥是去当状元郎的,妖怪见了要磕头的。"糖块把小妹的腮帮子顶出个鼓包,她含着糖含糊不清地问:"那哥能给我带会说话的八哥吗?"
夜深时风声像野猫挠墙,瓦片在房顶上跳舞。王科宝摸黑起来关窗,看见大妹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。门缝里漏出的光晕里,大妹正往牛皮信封上贴邮票,邮票是过年时攒的生肖票。她听见动静慌忙把信纸塞进抽屉,钢笔水蹭在月白衣袖上,晕开一朵蓝梅花。
第二天果然刮起妖风,晾衣绳上的床单像白旗猎猎招展。陈素娘把黑胶伞用麻绳捆在自行车后座,雨靴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:"把腌菜坛子挪到里屋!"话音未落,邻居家晾的咸鱼"啪嗒"摔在院墙上,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往鸡窝里钻。
小妹缩在八仙桌底下搭积木,忽然扯着嗓子喊:"哥!菜园的黄瓜架要倒!"王科宝抄起麻绳往外冲,风卷着沙粒打得脸生疼。豆角秧缠在竹架上打秋千,他刚绑好最后一根横梁,雨点就砸了下来,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石子。
中午煮的阳春面冒着热气,猪油花在面汤上转圈。大妹往每人碗里卧了个荷包蛋,蛋清裹着金黄的月亮。小妹舔着筷子尖说:"哥你看我比上个月高没?"王科宝拽着她到门框边,去年用铅笔画的线已经淡了。新刻的印记旁,大妹悄悄补了朵小梅花。
软尺从陈素娘的针线筐里找出来,褶子里还夹着根红丝线。量身高时大妹挺得笔直,后脑勺紧贴着斑驳的绿漆门框。王科宝突然发现妹妹的辫子已经能垂到腰了,发梢用褪色的红头绳系着,像株抽穗的麦苗。小妹踮着脚往门框上划道子,铅笔灰簌簌落在王科宝肩头。
雨停时天边扯开道彩虹,菜园里的蜗牛背着房子散步。小妹拎着竹篮捡被风吹落的青柿子,芦花鸡跟在后面啄食翻出来的蚯蚓。大妹蹲在井台边搓被雨打湿的床单,肥皂泡飘到王科宝脚边,啪地碎了。王科宝望着妹妹单薄的背影,喉头突然发紧。
"哥。"大妹突然开口,手指在搓衣板上搓得通红,"前街裁缝铺的小儿子老往我书包塞纸条。"她声音轻得像肥皂泡,王科宝手里的斧头"当啷"砸在柴火堆上。去年有个二流子冲大妹吹口哨,被他举着板凳追了三条街。
黄昏时分王科宝翻出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攒了半年的稿费。大妹死活不肯接,他就把钞票卷成筒塞进装麦乳精的铁罐:"买条布拉吉,要上海产的。"大妹的眼泪砸在铁罐上,溅起细小的灰尘。她突然抱住哥哥的胳膊,像小时候走夜路那样紧。
月亮爬上屋檐时,小妹抱着丑妞来敲门。布谷鸟已经能站在她手指上啄米粒了,尾巴毛支棱着像把破蒲扇。"哥你走了丑妞会想你的。"她把鸟笼挂在床头,月光把竹篾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座晃悠悠的桥。王科宝摸出块蓝格子手帕,里头包着攒了三个月的鸡蛋壳,准备带给羊城的同学当标本。
后半夜风声又紧起来,王科宝躺在床上数瓦片响。忽然听见堂屋有动静,起来看见大妹在煤油灯下补他的白衬衫。缝纫机哒哒响着,线头沿着磨破的领子走,补丁用的是她旧裙子的碎花布。抽屉里那封没写完的信露出半截,开头写着"亲爱的哥哥",信纸角上画着朵含苞的茉莉。
雨后的晨光里,王科宝把自行车链条上了三遍油。车筐里装着陈素娘烙的葱油饼,用油纸包了三层。小妹偷偷往他书包里塞了包鱼皮花生,包装纸是她用糖纸糊的,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布谷鸟。大妹追出去二里地,往他口袋里塞了双新纳的鞋垫,针脚密得像星星。
全家人站在院门口送他,芦花鸡突然扑棱着飞上墙头。陈素娘的眼角在晨光里泛着水光,王建设摘下眼镜擦了又擦。小妹把丑妞的笼子举得老高,布谷鸟突然"咕咕"叫了两声。大妹别过脸去,手指死死抠着门框上那朵小梅花。
巷口的广播喇叭开始放《东方红》,王科宝蹬车时听见身后传来小妹的喊声:"哥!我给你捉最大的蚂蚱留着!"晨风掀起他的白衬衫,补丁上的碎花在朝阳下一闪一闪。转过粮油店拐角时,他回头望见大妹还站在电线杆下,蓝底白花的衣裳渐渐融进晨雾里。
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,早市上飘来炸油条的香气。卖豆腐的老汉挑着担子唱号子,担子两头的水桶晃出细碎波纹。王科宝摸了摸胸前的口袋,鞋垫里缝着片晒干的茉莉花瓣,香气混着樟脑丸的味道,能走很远很远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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