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4章:散伙饭
蝉鸣撕开闷热的空气,王科宝正蹲在屋檐下修理自行车链条,突然听见小妹带着哭腔的喊声:"哥!哥快来呀!"他撂下手里的螺丝刀就往屋后跑,鞋底在雨后湿滑的泥地上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。
菜园边的老槐树下,小妹扎着羊角辫蹲在那儿,蓝底白花的棉布裙沾了泥点子。她面前倒扣着个草编的鸟窝,几只光溜溜的雏鸟像剥了皮的粉红花生米,一动不动地躺在湿漉漉的落叶堆里。树根处还汪着水洼,映出支离破碎的天空。
"就剩这个了......"王科宝蹲下身,手指轻轻拨开沾着露水的枯草。鸟窝底下蜷着只瘦小的雏鸟,眼皮还黏在一起,尖喙却已经倔强地张着,露出粉嫩的咽喉。小妹伸手要抓,被他拍开手背:"轻点!这小东西骨头脆着呢。"
厨房的煤球炉上煨着小米粥,小妹用火柴盒垫着棉花给雏鸟做了窝。陈素娘下班回来,围裙上还沾着面粉:"作孽哦,布谷鸟的崽子。"她捏了根火柴棍,蘸着米汤往雏鸟嘴里送,"要喂虫子才行,去菜地捉点菜青虫。"
芦花鸡在院子里踱步,歪着脑袋看小主人蹲在丝瓜架下翻叶子。小妹的塑料凉鞋里进了泥,脚趾缝里都是黑乎乎的。她捏着条扭动的青虫往屋里跑,辫梢上的红头绳一晃一晃:"丑妞快看!大肉虫!"
大妹正在糊火柴盒,闻言笑得直捶桌:"要是公的咋办?"小妹把虫子塞进雏鸟嘴里,看着它脖子一伸一缩:"公的也叫丑妞!我明儿就去供销社买红头绳给它扎小辫!"窗台上的雏鸟突然"嗝"地打个饱嗝,把姐妹俩逗得前仰后合。
第二天王科宝骑车去顾晓然家,车筐里还放着包用油纸裹着的槐花饼。文化馆墙头的喇叭正放《*******》,他抬头看见云层裂开道金边,阳光像打翻的蜂蜜淌在柏油路上。到顾家时衬衫后背已经汗湿一片,他抹了把脖子上的汗珠,指节叩在绿漆斑驳的铁门上发出闷响。
顾晓然背着人造革书包出来,车后座绑着个蓝白条纹的尼龙网兜,里头搪瓷脸盆碰着铝饭盒叮当响。派出所户籍科的铁栅栏窗前排着长队,丁宇正撩起汗衫擦肚皮,见他们来立刻嚷道:"可算来了!我这汗都能浇菜地了!"
办完手续已近晌午,丁宇推着二八大杠往国营饭店走。李明跟在后头,的确良长袖衬衫扎在肥大的军绿裤衩里,活像根插在花盆里的豆芽菜。路过邮局时春生正在分拣信件,工作服上沾着油墨:"你们先去,我把这摞电报送完就来。"
饭店吊扇在头顶嗡嗡转,丁宇对着风口掀起衣摆,肚皮上的汗毛跟着气流跳舞。顾晓然剥着盐水花生,忽然"哎呀"一声——王科宝抄起桌上的白瓷杯猛灌,烫得跳起来吐舌头:"哪个缺德的倒开水!"水珠顺着他下巴滴在的确良衬衫上,晕开深色的斑点。
"死者王某某,"顾晓然捏着颗花生米当惊堂木,"因误饮九十八度热水暴毙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花生壳砸中脑门。李明笑得眼镜滑到鼻尖,突然敛了笑容:"我妈......估计正给我弟炖鸡蛋羹呢。"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布上画圈,油渍斑驳的白色的确良布被他搓出毛边。
春生风风火火闯进来时,裤腿上还沾着自行车链油。他端起茶杯就要喝,被王科宝一把拦住:"小心烫嘴!"转身从网兜里掏出五瓶橘子汽水,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。马婶端着红烧肉进来,油汪汪的酱汁里沉着八角,香味勾得人肚子咕咕叫。
"敬各位状元郎!"春生用汽水瓶碰桌沿,仰脖灌下大半瓶。他喉结上下滚动时,邮局的对讲机突然在腰间炸响:"三号段有加急电报!"他抓起两个馒头往外跑,馒头屑洒了一路,在阳光里金灿灿地飘。
丁宇啃着猪蹄吹牛:"我爸单位的老解放直接送我去省城,后车厢能塞下两麻袋核桃!"油光光的嘴朝王科宝努了努,"哪像某些人,要坐三天三夜硬座,跟卖鸡崽的挤一块儿。"他故意学羊城话,"雷猴啊,食佐饭未?"学得四不像,逗得顾晓然呛了辣椒直咳嗽。
王科宝把啃干净的鱼头扔进骨碟,指尖还沾着酱色:"等我在三元里混熟了,专收你们这些北方佬的保护费。"他摸出张皱巴巴的火车票,"下月初八的票,到时候你们可别哭鼻子。"
吊扇的影子在地上转圈,汽水瓶底凝着最后几滴橘色糖水。马婶进来收碗筷时,发现几个少年头碰头睡着了——丁宇打着鼾,李明眼镜歪在脸上,顾晓然的马尾辫散开半边。王科宝枕着胳膊,手心里还攥着张泛黄的照片,是他带着小妹大妹在县照相馆拍的,背景布上的天安门金水桥都褪了色。
窗外的蝉突然噤了声。风卷着槐花香溜进来,掀动墙上的月份牌。1982年8月的那页,被人用红笔圈了个歪歪扭扭的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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