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五章:缺钱,可以找我借
蝉鸣撕开闷热的空气,国营饭店的塑料门帘被晒得发软,马婶趴在柜台后打盹,电风扇摇头时发出生锈的嘎吱声。四个少年围坐在褪色的红漆方桌前,汽水瓶上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淌,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圆圈。
顾晓然捏着汽水瓶口的红绳打转,浅蓝色衬衫领子被汗浸出月牙痕:"我认识个岭南朋友,他说"落雨"叫"落水","食饭"是吃午饭的意思。上回写信说"落水天要带遮",我对着字典查了半天,才明白是下雨要带伞。"她说着笑起来,马尾辫梢扫过李明沾着汽水渍的作业本。
王科宝弓着背趴在桌上,手腕上的上海表蒙着层水雾:"就这?我这种语言天才顶多仨月就能混成地头蛇。等胖子去羊城找我,我直接给他脑门上贴个条——"北方憨货,三斤粮票换五斤荔枝"!"他故意把"憨货"两个字拖得老长,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嘚瑟的节奏。
李明正用浸湿的作业本扇风,钢笔字在汗渍里晕成蓝雾:"我爸说往羊城就一条铁路,离咱们这儿得倒三趟车。前年他押货去韶关,说火车钻山洞钻得人耳朵嗡嗡响......"话没说完被丁宇的爆笑打断。胖子掀起印着"振兴中华"的文化衫擦汗,白花花的肚皮在阳光下泛着油光:"要卖也得挑肥的!"他拍着肚腩,竹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塑料珠帘突然哗啦响,穿深蓝工装裤的汉子扛着冰棍箱探进头:"新到的赤豆棒冰,同志要不要?"冷雾从箱缝里钻出来,裹着甜丝丝的凉气。丁宇窜得比谁都快,塑料拖鞋在水泥地上踩出啪嗒声。掀开的冰棍箱里垫着结霜的旧棉被,卖冰棍的汉子手指冻得通红,麻利地抽出四根蜡纸包的棒冰。
"丁叔是老江湖了。"王科宝拧开新汽水,气泡争先恐后往上涌,"我打算提前半月出发,走皖南过江西。听说鄱阳湖这时候荷花正开,等到了赣州还能坐船顺流......"他蘸着汽水在桌面画路线图,水痕在漆面蜿蜒成江河的形状。顾晓然突然笑出声,折着冰棍纸的手停住:"王同学这广告词说得真溜,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招生办的。"
"广告?"李明迷茫地推了推缠着白胶布的眼镜,"是电线杆上贴的"专治鸡眼"那种?"八十年代的阳光透过塑料门帘,在水泥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。顾晓然仰脖喝了口汽水,脖颈在光里白得透亮:"三十年代上海滩满大街广告,月份牌美人举着哈德门香烟,力士香皂的霓虹灯能把黄浦江照亮......"
丁宇突然拍桌子,震得汽水瓶跳起来:"科宝!我跟你走!"他T恤腋下的汗渍晕成地图,"报道晚几天怕啥,就说咱是响应号召搞社会调查!"王科宝伸手按住他肩膀,掌心黏糊糊的全是汗:"别犯浑!九月份你要敢迟到,干妈能把咱俩吊房梁上抽。等寒假坐特快来羊城,哥们带你去西关吃肠粉,米浆里裹着鲜虾仁......"他突然顿住,看见丁宇眼眶红了。
树影悄悄爬过半间屋子,马婶的蒲扇掉在地上。卖冰棍的汉子正要走,被王科宝喊住:"再来四根!"丁宇咬着冰棍咯吱响,木棍上的赤豆粘在门牙上:"等站稳脚跟就互相串门,寒假你们来岭南避寒,暑假我去北方避暑......"
"在长江大桥搞茶话会!"丁宇蹦起来接茬,差点撞翻冰棍箱。顾晓然笑得东倒西歪,马尾辫扫过李明汗湿的后背:"王同学这是要搞革命串联啊?"她突然正色,"说真的,岭南木棉开花时像着了火,落下来能铺满珠江......"
斜阳把四个影子拉得老长。王科宝蹬车时,顾晓然的手虚扶在他腰侧。经过酱园时,晒酱缸的浓香扑面而来,绿头苍蝇在缸沿起起落落。丁宇和李明的笑声从另一个巷口传来,惊飞了趴在墙头打盹的花猫。
"要真缺钱就吱声。"王科宝突然喊,车轱辘碾过井盖哐当响,"我姑父在华侨商店,能换外汇券......""用不着!"李明的声音带着回声,"等我勤工俭学挣了钱,请你们吃和平饭店!"
丁宇破锣嗓子吼起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》,跑调跑得惊飞一片麻雀。卖冰棍的汉子摇头轻笑,融化的冰水顺着车架往下滴,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滋滋化成白烟。顾晓然跳下车时,车铃铛还在微微震颤,巷口摇蒲扇的老太太们齐刷刷抬头,有个戴红领巾的男孩抱着西瓜跑过,汁水滴成蜿蜒的红线。
回程时王科宝故意绕远,从护城河边的柳荫里穿行。蛙鸣初起,光脚的孩子在河边摸螺蛳,塑料凉鞋扔在石板上像彩色的小船。他摸出兜里融化的水果糖,糖纸黏在掌心,晚风里带着炊烟的香气。
暮色爬上纺织厂烟囱时,四个少年在岔路口分手。丁宇把冰棍棍子塞进李明书包侧袋,被追着打了半条街。顾晓然家二楼飘出新闻联播的前奏,王科宝拐进粮油店胡同,听见收破烂的拨浪鼓声混着"旧书旧报换麦芽糖"。
月光爬上窗棂时,王科宝躺在床上摩挲火车票。硬座票上的油墨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,月光在"羊城"两个字上流淌。远处传来夜班火车的汽笛,惊醒了趴在蚊帐上的飞蛾,扑棱棱撞向贴着"囍"字的玻璃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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