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6章:缺钱,可以找我借(二)
蝉鸣撕开闷热的空气,王科宝弓着背猛蹬自行车,后座上的顾晓然攥着车架的手关节发白。柏油马路被晒得泛着油光,车轱辘碾过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。街道两旁的梧桐叶蔫头耷脑,树影斑驳地落在顾晓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上,晃得她眯起眼睛。
"我认识个朋友就是岭南人,"顾晓然的声音混着风声飘过来,"他管吃饭叫"食饭",把"下雨"说成"落水",上回给我写信说"落水天要带遮",我琢磨半天才明白是下雨要带伞。"她说着笑起来,发丝被风撩起扫过王科宝的后颈。
王科宝咧着嘴笑,车把手被他捏得吱呀作响:"就这?我这种语言天才顶多半年就能混成地头蛇。等胖子哪天去羊城找我,我直接给他脖子上挂块牌子——"正宗北方憨货,三斤粮票换五斤荔枝"!"
树荫下传来爆笑,李明扶着电线杆直不起腰。丁宇正蹲在路边喝橘子汽水,呛得直咳嗽,玻璃瓶底磕在青石板上叮当响。他涨红着脸跳起来:"要卖也得挑肥的!"说着掀起汗衫拍打鼓鼓的肚皮,阳光下白花花的肉浪晃得人眼晕。
三伏天的知了叫得震耳欲聋,国营饭店门帘上的塑料珠子被晒得发烫。马婶趴在柜台上打盹,电风扇摇头时发出生涩的吱嘎声。突然"咣当"一声,丁宇把空汽水瓶墩在柜台上:"再来四瓶!要冰得带冰碴的!"
李明捏着浸湿的作业本扇风,纸页上的钢笔字都洇开了:"我爸说往羊城的铁路就一条,还离咱们这儿八百多里。前年他押车去韶关,说火车在山洞里钻得人耳朵疼......"
"丁叔是老江湖了。"王科宝拧开新汽水,气泡争先恐后往上涌,沾湿他手腕上的上海表,"我打算提前半月出发,走皖南过江西,听说鄱阳湖这时候正开荷花。等到了赣州还能坐船顺流而下......"他说着在桌面上比划,水汽在漆面划出蜿蜒的轨迹。
顾晓然突然"扑哧"笑出声:"王同学这广告词说得真溜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招生办的。"她指尖绕着汽水瓶口的红绳,那是马婶系着防小孩偷拿的。
"广告?"李明迷茫地推了推眼镜,镜架上缠着白胶布,"是电线杆上贴的那种"专治鸡眼"?"
八十年代的阳光透过塑料门帘,在水泥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。顾晓然仰脖喝了口汽水,脖颈线条被光照得近乎透明:"上海滩三四十年代满大街都是广告,月份牌美人举着哈德门香烟,力士香皂的霓虹灯能把黄浦江照亮。等你们去了大城市......"
丁宇突然拍桌子,震得汽水瓶跳起来:"科宝!我跟你走!"他T恤腋下晕着汗渍,胸前的红字"振兴中华"都褪成了粉色,"报道晚几天怕啥,就说咱是响应号召搞社会调查!"
王科宝伸手按住他肩膀,掌心黏糊糊的全是汗:"别犯浑!九月份你要敢迟到,干妈能把咱俩吊房梁上抽。等寒假你坐特快来羊城,哥们带你去三元里吃艇仔粥,米浆里卧着鲜虾仁......"他说着突然顿住,看见丁宇眼眶红了。
树影悄悄爬过半间屋子,马婶的蒲扇掉在地上。塑料珠帘突然哗啦响,穿深蓝工装裤的男人扛着冰棍箱探进头:"新到的赤豆棒冰,同志要不要?"
四个脑袋齐刷刷转过去。丁宇窜得最快,塑料拖鞋在水泥地上打出啪嗒响。冰棍箱盖掀开的瞬间,冷雾裹着甜香涌出来,箱底垫着的旧棉被结着白霜。卖冰棍的汉子手指冻得通红,麻利地抽出四根包着蜡纸的棒冰。
李明舔着冰碴突然说:"千金买马骨。"他镜片蒙着白雾,"我们学校今年就招了七个外省生,宿管大妈听说我要去岭南,连夜给缝了床蚊帐。"
王科宝正咬着冰棍数钢镚,闻言抬头笑:"要不怎么说知识改变命运呢?等咱们合伙开公司,顾晓然搞技术,胖子管仓库,班长当顾问......"冰棍水顺着木棍滴在的确良裤子上,很快晕开深色的圆点。
顾晓然捏着冰棍纸折千纸鹤,纤细的手指沾着黏糊糊的糖水:"生物医学仪器可不是闹着玩的,我们系今年就招三十人。"她突然狡黠一笑,"不过我听说羊城有家医疗器械厂,正在研发心脏起搏器......"
丁宇把木棍咬得咯吱响:"得,我就负责给你们送饭。早上艇仔粥,中午煲仔饭,晚上......"话没说完被李明捶了一拳,两个汗津津的身子撞在一起,竹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蝉鸣突然弱下去,有风穿过巷子,带着河水的腥气。王科宝摸出皱巴巴的手帕擦汗,帕角绣着褪色的"为民理发"——明显是从他爸理发店顺的。远处传来收破烂的吆喝,叮叮当当的拨浪鼓声里混着"旧书旧报换麦芽糖"。
"等站稳脚跟就互相串门。"王科宝突然站起来,汽水瓶底在桌面磕出脆响,"寒假你们来岭南避寒,暑假我去北方避暑。等凑齐大江南北的特产,咱们......"
"在长江大桥搞个茶话会!"丁宇蹦起来接茬,差点撞翻冰棍箱。卖冰棍的汉子吓得一把抱住箱子,棉被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。
顾晓然笑得东倒西歪,马尾辫扫过李明汗湿的后背:"王同学这是要搞革命串联啊?"她突然正色道,"说真的,你们知道岭南有种树叫木棉吗?开花的时候像着了火,落下来能铺满整个珠江......"
斜阳把四个影子拉得老长。王科宝蹬车时,顾晓然的手虚扶在他腰侧。经过酱园时,晒酱缸的浓香扑面而来,成群的绿头苍蝇在缸沿起起落落。丁宇和李明的笑声从另一个巷口传来,惊飞了趴在墙头打盹的花猫。
"要真缺钱就吱声。"王科宝突然喊了一嗓子,车轱辘碾过井盖哐当响,"我姑父在华侨商店,能换外汇券......"
"用不着!"李明的声音带着回声,"等我勤工俭学挣了钱,请你们吃和平饭店!"
丁宇的破锣嗓子突然吼起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》,跑调跑得惊飞一片麻雀。卖冰棍的汉子摇头轻笑,箱子里融化的冰水正顺着车架往下滴,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滋滋化成白烟。
拐过粮油店时,顾晓然突然揪住王科宝衣角:"喂,你知道羊城人管自行车叫什么?"不等回答自己先笑弯了腰,"他们叫"单车"!多有意思,明明是俩轱辘......"
夕阳沉到纺织厂烟囱后面时,王科宝在顾晓然家巷口刹住车。墙根下几个摇蒲扇的老太太齐刷刷抬头,有个戴红领巾的男孩抱着西瓜跑过,汁水滴成蜿蜒的红线。二楼窗口飘出新闻联播的前奏,顾晓然跳下车时,车铃铛还在微微震颤。
回程时王科宝故意绕远,从护城河边的柳荫里穿行。蛙鸣初起,有光脚的孩子在河边摸螺蛳,塑料凉鞋扔在石板上像五颜六色的小船。他摸出兜里融化的水果糖,糖纸黏在掌心,晚风里带着炊烟的香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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